【双黑】Wake Up Call(一) #双黑 #30%if+70%主世界 #为了写这篇文我把心理性致命的if线又多读了三遍 #Like a heaven sent to those who love me #早安电话 #推荐BGM:《Lemon》 #考据性内容将在每章末进行注释。 ——————————————————————————————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 『那该有多好』① 太宰治茫然地抬头看向自己所处世界的上空,那里是无边无际虚无般的苍茫空白。耳畔一片静默,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不复存在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渐渐恢复的对身体的控制力,他的思维和记忆一同浮出水面般慢慢苏醒。 ……啊。对的。 我应该……已经死了。 记忆的最后,是自己毫无迟疑地迈步走向大楼的边缘。身后是敦带着颤抖的声音,以及芥川难以理解般的质问,然后,自己好像是笑了。视野的那一端就是天空,跨出一步,转过身,缓缓地向后倾斜身体。就这样任凭重力拉扯着他,像是倒向一个有些不耐烦的怀抱那样。 从很高很高的距离。在落地之前短暂而漫长的最后的时间里,仿佛除了重力之外的一切感知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闭上眼睛的时候太宰治略微有些遗憾。除了没有办法再读到织田作的小说以外,还有个像是一直期盼着能亲手送自己上路似的人,出于私心,他没给他机会亲自目睹这一切。等他回来大概会气得破口大骂吧……?太宰治有些无奈地扬起了嘴角。他还记得跟中也见的最后一面,在那间首领办公室里,将上一次任务的报告书放在他桌角准备离开的中也很反常地多停留了一会儿。自从他成为首领以后,中原中也就好像完全收敛了曾经他熟悉的那个自己,既不再当面挑衅,亦不再肆意反驳,只是双眼也好像不再如同当年那样总是带着充满活力的光,面对着他的时候,像是压抑着什么无法再说出口的东西,只是一再沉默着,无声地低头,半跪,服从来自首领的他的一切命令。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中原中也除了任务与会议时间以外主动对自己说话。所以那天他非常难得地提起了兴致。 “中也想对我说什么?” “啊?……没有什么。就是不要忘了仔细看完我写好的报告书。别偷懒,我写了好久。” “因为中也还是不擅长写这种东西呢~不过,既然是关于任务的东西,身为首领的我当然会看。这种事情有什么必要特意提出来呢。中也。” “嘁。我的意思是让你别偷懒啊。直到最后一页为止都给我认认真真看完好吗混蛋。” 太久没有被眼前这个人喊成是“混蛋”的黑手党首领显然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还不等他勾起嘴角再说些什么,那人已经向着门口转过身,没有扣上的黑色西装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有些低沉的弧度,随后同样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关于你那些自杀的闹剧消息了。虽然应该只是我想多了,但是也无所谓,希望你只是在偷懒而已。而且差不多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扬起一直插在口袋里的一只手背对着他轻轻挥了挥,然后一步步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里。 太宰治不相信中原中也能看透他的内心。但事实是在中原中也离开以后他仍然保持着那个表情思维空白了一分钟。现在看来,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但是怎么可能呢?不要说是中原中也。即使是思维最敏捷的智者,也不应该能在他付诸实践之前猜到他的计划。身为世界唯一的特异点,身为唯一知晓世界与世界之间关联的存在。但是中原中也并不是看透了他的计划,那是另外一种可怕的直觉——关于他分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的死亡的觉悟。太宰治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随后他在最终计划正式实行前远程命令把中也派出执行异地任务,并且驳回了对方的更员申请。 那叠报告书,太宰治其实并没有认真看完。当时时间剩余不多,加上那并不是什么重要任务的汇报,任务已了,他大致翻阅了开头就明白了基本经过,也因此没有在上面花费太多时间。 不算违背承诺吧。反正打从一开始也没答应他一定会认真看完。 抬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太宰治无声地笑了。真是死了还要为自己找借口。但是该怎么办呢,名为太宰治的那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从不曾对世界产生过类似“留念”的感觉,即使是对于身为他决意步入死亡原因所在的挚友,亦不过是稍有遗憾而已。但是太宰治并未迟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在孤独地等待一个能够真正死亡的理由。 因为他从来没有找到活着的理由。 但是,他分明应该早已停止跳动了的心脏此刻却在嗡鸣着令他不知所措的震颤。或许他当时应该把中也写的报告书看完的。他对自己说。哪怕只是认真确认了中也确实已经成长到哪怕没有自己也能够独当一面地承担起战斗与统帅的能力,或许就不会这样死不安稳了。他是在担心中也吗?还是—— 在仍然活着的时候从未有过如此茫然的年轻首领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除了对于身体的控制力越发清晰以外,视野所及的景致也在发生着变化。苍茫空白的虚无渐渐淡去,重新呈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街景。再也没有比这更熟悉的地方了。安静地站在横滨街角,太宰治沉默地抬头看向远处见证过他死亡的高耸的建筑。是特异点所留下的最后影响吗。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存在,但他却仿佛得到准许,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他留有遗憾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朦胧不清的感觉在他胸腔里呼之欲出。 中岛敦和泉镜花已经按照他的命令顺利加入武装侦探社。Port Mafia与侦探社遵照他的遗言顺利和解。芥川与敦成为了搭档。银似乎出于某种意志暂时离开了Port Mafia。而对计划并未知情的织田作,则如同他所祈望的那样安然地伏案书写。 太宰治安静地看着自己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一切,眼睛里沉下了自出生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纯粹而柔和的笑意。但是他并没有在Port Mafia大楼里找到中也。稍加思考,年轻的首领转身向城郊的墓地走去。 不需要太过费力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墓。因为在那墓碑旁边靠坐着一个不需要太过费力就能分辨出来的人。 “中也……” 太宰治在他的面前半跪下来。眼前杀伐果断的强大的黑手党干部此刻像是很久没有入睡却又很久没有清醒,他的手边躺倒着红酒瓶,不知被汗还是被酒浸湿了的前发杂乱地覆盖着眼睛,干涸着酒渍的嘴唇翻着带血的干裂。像是忘记了对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太宰治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触上他脸上残留着的泪痕。 在这没有实感的触摸之下,他看见中原中也的嘴唇似乎轻轻动了动。想要对我说什么呢。这样想着轻轻靠近了过去,太宰治听见他熟悉的、在曾经无数日夜吵醒他对世界麻木不已的神经的声音,此刻带着比那一晚还要嘶哑、带着浑然污浊的血的气息。 这是自继任Port Mafia首领以后,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太宰治在茫然失神中想起。他曾经在【书】的时间奇点匆匆浏览过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记忆。那个时候他是曾有过的,即使那非常短暂、但是是真实的。想要活下去的理由——在第一次与中原中也并肩作战的时候。 他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向着远处的Mafia大楼奔去。已然是灵魂状态的身体本不应该会由于剧烈运动而产生呼吸困难,此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胸口。一口气飞奔上顶楼的首领办公室。这里在事后由于中也的命令被保留着他活着时的原状。办公桌上码放着他没有拿走的文件,中也的那份报告书就放在最上面。他无声地站在办公桌前,缓和着心内难以名状的压抑,慢慢向着那些纸张伸出手。 分明是灵体状态的手指,却不可思议地宛如实体一般将纸张翻动了。 一页。又一页。太宰治动作机械地翻动着那份报告书。直到倒数第二页,他看见已然完整的报告书页脚写着【如上,任务完成】以及【中原中也】的签名。他的动作停住了。手指像是有些不太受控,有些艰难地缓缓翻开最后一页,面对那张纸沉默许久的太宰治终于无法抑制地低笑起来。 苦涩的、带着泪水的、无法停止的笑。 苍茫的白光覆盖了他的视野,意识终于如同它本应陷入沉默的事实那样逐渐模糊。太宰治终于意识到了【书】的真正的特异点,以及自己理应察觉却刻意忽略了的所谓真心。 “中也,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光芒过后,空无一人的首领办公室里,桌面上摊开着翻至最后一页的任务报告书。 那页纸上写着一句奇怪的话。 『为我活下去吧』② —————————————————————————————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 『那该有多好』 【TBC】 ———————————————————————————— 注释:①:出自《lemon》 ②:出自《人间失格》主人公第一次自杀未遂后倾慕他的少女寄来的信函。 【双黑】Wake Up Call(二)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 『那该有多好』 在时间无限趋近于静止的虚无之中,太宰治曾这样告诉过自己。 他可以为了织田作而死,却想要为了中原中也而活下去。 但是已经无可挽回了。自己已死,而由【书】的可能性无限延展开的世界线中的一条,终究会由于特异点的收束而消散殆尽。他突然很羡慕那个【唯一的世界】中【原来的自己】。 啊啊。在那个世界的话。想要和中也一起活下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吧。 意识像是被什么嘈杂而混乱的东西推来搡去,太宰治皱起眉,想要伸手揉一揉被吵得有些神经性头疼的额角,却仿佛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模糊的视野不知何时陷入的黑暗里茫然不定,等到周围终于重新明亮起来,似乎手也能够自由地抬起了,脚下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在了重力的实感里。 他有些愕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视线顺着手腕缓缓移动。他没有穿着往常那身黑色的西装和外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沙色的长风衣,样式休闲的里衬和白色的长裤。周围嘈杂的人声让他的思维略微清醒了些,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能看到从街边商店的橱窗里倒映出的自己并未缠着绷带的脸,熟悉却又陌生。稍加环顾能够发现这里依然是横滨的街道。只是这一次,自己显然是以实体站在这里。因为在他面前有一个显然是在向着他发火的金发男人帮他确认了他的存在。 “所以我说太——宰——!你今天又是瞎吃了什么药,终于造成智力损伤了吗??” 他记得这个人是武装侦探社的国木田独步,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此刻像这样对自己发火。脑海中乱成一团的记忆让他的眼睛里非常少见地出现了茫然的愣怔,国木田显然是看了出来,语气从刚才的暴怒转为稍带关心的低沉。 “喂,没事吧……?以防万一还是先回侦探社……” “对不起。” 黑发男人仿佛用尽力气般轻轻开口,“对不起……请稍微给我一点时间。” —————————————————————————————— “所以说他就留下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然后不知所踪了?” 头发上停息着金色蝴蝶的女医生抱着手臂思忖着。一旁坐在办公桌上叼着饼干棒的黑发青年难得的收起了那副慵懒的表情似乎在考虑什么。整个房间里看上去最焦急的白发斜刘海少年扯着国木田的袖子不住地一再询问。 被吵得心烦意乱的国木田心下也有些茫然。他当然感觉得到之前的太宰治不对劲,但是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原本两人是在去进行任务的事前调查的路上,一直走在他身后嘀嘀咕咕有关于新型安乐死药物的研发新闻把他烦得头大的太宰治突然毫无征兆地噤了声,然后他回过头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眼前的男人似乎一瞬间不再是原来的他了——不,其实也并不是这样。应该说……似乎一瞬间,有什么漆黑的、沉重的、像是比这个世界的他们所经历过的所有战争都更加残酷、比血的气息更加绝望的东西覆盖了上去。就好像…… 就好像那是死亡。 或者说关于死亡的记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倚靠在海滨护栏上的太宰治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 毫无遮拦的天空如同那天一般一尘不染,生命的最后所看见的光景,是会牢牢刻在记忆里无法遗忘的。 是的。他应该已经死了。 似曾相识的头痛突然再一次席卷而来,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割开他脑海中的那一片黑暗的浑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好像是有谁来电,但他此刻顾不上去接通。他蹲下身,抱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久违了的属于生命的实感涌入胸腔,与此同时由于冲击而短暂遗失了的记忆也重新涌入脑海。疼痛感逐渐缓和,慢慢扶着护栏站起身来的太宰治再度睁开的双眼逐渐重新聚焦起了清晰的光。 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到耳边传来他熟悉的少年急切的声音。 “太宰先生,您没事吧?需要我过去帮您吗?” 嘴角重新上扬起温和的弧度,太宰治的声音是少年十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语调。 “没事哦,敦君,请帮我告诉国木田君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回侦探社。” 挂断电话,黑发男人有些沉默地低下头。属于自己真正的记忆完全恢复,超出常人的思维能力很轻易地帮助他理清了目前经历的一切。他早已知道有关【书】的存在,因为【太宰治】的【异能无效化】是世界的特异点。但是他没有想到能够继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记忆。另一个位于可能线上的世界。 或许说继承并不准确。因为那并不是强行附加了另一份记忆,而是将两个经历彻底融合。对于那一场“死亡”,就像是刚刚亲身经历过那样。毫无违和感的——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像是经历过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重新回到了这里。 ……真不公平。 太宰治回忆着属于自己的回忆,像是有什么酸涩而苦楚的东西一点点覆盖上心脏。尽管在自己已然融合了记忆的现在,大概所谓的可能性会受到统括力的影响而被收束回书中。但真实经历过的一切却无从抹消。在那一个世界他完成了自己对织田作的遗憾,却让中也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回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中也那样完全失了光芒的眼睛。 在墓地里中也叫了自己“太宰”,或许在那个人的心中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改变。他原本以为自己也是以同样的心情来看待中也的,但濒死的记忆似乎提醒着他另外一些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都总是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倚靠着他的墓碑的中也。 他看上去就好像被埋葬在了永不能再醒过来的污浊之中。 压抑下杂乱不堪的思绪深吸了两口气,太宰治带着恢复了一如往常平静的表情沿着街道慢慢走回武装侦探社。推开办公室房门的一瞬间,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向他投去注视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恨不得把关心写在自己的脸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击了一下他的胸口。太宰治压抑下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伸手按住凑到自己面前来的白毛小老虎的脑袋用力揉了揉,他听见自己带着安抚的笑的声音:“哦呀,不过是去散了个步而已,怎么担心成这个样子。敦君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会很容易出事的人嘛?” 抬起头看着他的小老虎认认真真点头。 “看起来很像。” “……” 一旁的国木田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宽慰地感觉到,之前那个宛如突然被笼罩在死亡的黑色阴影里的太宰治就像是一个错觉,此刻走进侦探社来的太宰治显然还是他非常熟悉的搭档。只不过在极为细微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增加了的东西。这样细微的东西国木田并不能分辨出来,因此他暂时放下了心。 “喂,太宰,既然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了的样子,我们差不多也该继续工作了。” 太宰治的目光落回国木田手中扬着的那张文件夹上。那是他们今日预定的任务,就在前一日,侦探社为了这个案件召开了研讨会议。 “案件是关于尚未确认是否是异能力的某种具有腐蚀性的黑色灰雾。根据了解到的曾经的记载,最早出现在三十年前的纽约布鲁克林。当时只是一些小规模的作物受害或是动物受伤事件,并未出现过人员伤亡,所以未作为正式案件立案。六个月前,曼哈顿岛东部一座农场被龙卷风摧毁,农场主夫妇死亡。据受害人的女儿回忆,风中夹杂着黑色的灰烬,粘上灰烬的牧畜及农作物就像被强酸腐蚀一样迅速融灼,当时她因为在附近的超市购物而幸免于难。” 将相关报道与几份人员档案固定在白板上,福泽谕吉的神情显得有些肃穆。他接着抽出了摆放在桌上的一份文件夹。 “当然,若案件仅仅只是发生在美国,那么这种事情轮不到被丢到我们这里。一个半月前,横滨国立大学经济学部一名教授在结束晚课回住所的路上遭遇了同样的灰雾,当场身亡。此前国际上一直将这一类案件归类为强酸雨气流影响,但是那一晚横滨并未降雨,也没有检测到强风等气象波动。该事故立案不久,同类事件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又连续发生了六起。四人死亡,两人受伤,警署那边暂作为人为扩散酸性气体案件进行侦查,但内务省也怀疑是异能力者引发的事件。因此侦探社接到任务进行协助搜查。” “这里是关于案件的资料及目前幸存的两名受害者的信息。敦和镜花今天负责将资料整理一遍并检查有无疏漏,贤治和谷崎与内务科进行接洽,与谢野留在侦探社待命,乱步有什么发现立刻与我联系,太宰和国木田明天上午去寻访两名幸存人员。” “以上。” ———————————————————————————— 幸存的两名受害人中受伤较为严重的一名目前暂时在横滨市大口医院留院观察。相比另一名轻伤者的体表轻度腐蚀性烧伤,这个名叫弗兰克·麦考特的美国人虽然手臂和肩颈也有烧伤,但是较为严重的伤却是仓乱逃跑时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下施工排水井造成的左腿骨折。 国木田看着手中的档案扯了扯嘴角。这人也不知道该说是倒霉还是幸运。如果不是这意外的骨折让他被困在排水井下,致命的灰雾反而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无论那灰雾是普通的化学产物还是异能力,人为作案这一点应该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想到这里,他探头往病房里望了一眼。太宰治正坐在病床边,带着非常具有安抚力的笑容,轻声向着病床上那个显得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男人提出着询问,并且不时低头记录在笔记本上。 “也就是说,麦考特先生当前是在横滨国立大学外文系就职讲师,与第一起案件受害人小田切教授虽是同一个学校的同事,但彼此并不相识,是这样吗?” “不……也不完全是这样,或许小田切先生是不记得我了,但是十多年前我上大学的时候曾听过他的课。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到日本留学,当时正好是在横滨国立大学念经济系。” “原来如此。”太宰治低着头若有所思,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案发的那个夜晚,麦考特先生也是刚刚离校,在距离学校三条街的巷子内遇袭,当时您并没有在周围看见任何可疑的人员?” “没、没有!就只有我一个人,当时路灯的光突然变暗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种……”男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一样,禁不住瑟缩着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就像是黑色的灰烬那样……粘上的地方立刻就火烧一样地痛起来,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因为类似的案件我曾经听说过……所以我拼了命地往前跑,那片灰雾像蛇一样如影随形,就在我以为大概逃不掉了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空……” 太宰治轻轻合上了笔记,“嗯,我大致明白了,非常谢谢您的配合。我们一定会尽力搜查案犯,在此期间若还有需要配合调查的时候,还请您多多关照。” “走吧,国木田君。我们去另一名受害人那里。” 【TBC】 【双黑】Wake Up Call(三) 躺靠在办公桌前叼着草莓巧克力棒的江户川乱步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资料快速翻阅了一遍,然后便随手往桌子上一丢。拿着刚刚打开的巧克力棒盒子去逗正在认真检阅档案的镜花。 “乱步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在工作的时候……话说回来,您已经对案件有头绪了吗?” “嗯,是啊,一目了然呢。”戴着帽子的黑发年轻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过,仅限于犯人与他的作案手法,能够将他拘捕归案的关键性证据,还缺少了一些必要条件。嘛,不过不用着急,以我的超推理得出的结论,这家伙很快就会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办公室的房门响起,略显疲惫的国木田和带着像是已经胸有成竹了一般的笑容的太宰治一前一后走进来。一直在电脑前专心工作的敦站起身来。 “辛苦了,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寻访怎么样了?” “嗯~和预想的差不多呢。”随手将记录了寻访过程的笔记本丢给敦,太宰治转身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靠坐下来,“两名受害人的口供基本上是一致的。深夜独行,遇袭灰雾,没有看见可疑人员,逃跑出一定范围之后脱险。这和之前警署留下的记载也基本吻合。” “这样啊……”白发的少年沮丧地揉了揉头发,“这样看来,线索果然还是太少了……连受害人都什么也目击不到的话,对犯人的搜查也……” “不,犯人我大致已经能够确定了。”太宰治打断了他的话,“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办法有理有据地把人揪出来而已。对吧?乱步先生。” 黑发年轻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笑容。 “嘛,虽然比我推理出来的速度要慢得多啦~” “那么,对于把这个胡作非为的灰雾杀手当场抓获的方法,果然还是要等下一个受害人……” “下一个受害人,已经出现了。” 伴随着办公室门被用力推开的闷响,神色冷峻的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目光有些沉重地在室内扫视一圈,分别在几个人的脸上稍作了停留。 “受害人是,Port Mafia现任成员,芥川龙之介。” “什么——?!”中岛敦的目光猛然一凛,不可置信地差一点撞倒了椅子。“芥川??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可是,罗生门明明可以防御这种……” 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笑容的太宰治安静地将征询的目光投向福泽谕吉。 “是的,所以即使是Port Mafia那边,现在也对此完全不能理解。事实上是,芥川是昨天夜里遇袭,原本并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所谓‘腐蚀性灰雾’,目前使他身受重伤。就在刚刚,森……咳。Port Mafia那边联系了我。对于如此明确的挑衅与主动进攻行为,Port Mafia并不打算放任不管,况且幕后黑手现在已有在横滨制造无差别恐慌的趋势,由此他们决定介入。鉴于我们与PortMafia现在仍然处于一定程度上的和平同盟关系,我决定让武装侦探社与Port Mafia进行联合调查。” “因此,太宰……”福泽谕吉有些不解地看向正打开窗子准备往下跳的太宰治,“在侦探社自杀的话会给我增加麻烦的,你怎么了吗?我还没说我要让你干什么。” 和国木田一人一边拽住黑发男人两条腿把他从窗台上拖下来的中岛敦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人脸上似曾相识的毫无干劲的表情,似乎还夹杂了一些非常罕见的不知所措。 “咳。总而言之,今天下午一点,到对方发信过来的指定地点去和这次联合行动的协作搭档汇合。除太宰以外还有敦、镜花和与谢野,你们分别去不同的汇合地点。接下来直到结案之前,与你们的协作搭档全力配合。剩余人员在侦探社随时待命,进行接洽与辅助工作。以上。” —————————————————————————————— 太宰治第一万零一次在心中诅咒Port Mafia现任首领森鸥外。他甚至都不用动脑子想,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那个该死的混账医生会给他派来什么人。这一准确预感在那头惹眼的橘发和造型熟悉的帽子远远映入视野的时候已经得到了验证。 事实上,融合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并由此被迫重新正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太宰治,此刻并没有多么排斥见到中也。 只是,留给他理清思绪的时间太短了。他刚刚在另一个世界见证了对方因为自己的死而无声无息般撕心裂肺的恸哭,刚刚回想起来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自己最初想要活下去的理由。此刻的他还没有想好,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再次面对中也。 所以他此刻的表情在中原中也看来就是混合了纠结、烦躁、手足无措与毫无干劲的欠踹集合体。中原中也懒得压抑自己的火大,他直接踹了上去。 “摆着那样一副厌烦到了极点的混账表情你以为老子我就非常乐意被派来跟你这混账组什么协作搭档啊混账太宰!!!!!” 往常面对这样的攻击太宰治只要弯腰就能非常轻易地避开。就像他自己所说过的,“他对于中原中也的攻击模式简直了如指掌”。但是今天他却有些懒得躲。在攻击险险将要擦着他脸侧的那一刻太宰治伸手将中原中也的腿挡了下来。 中也没有想到他会去挡,按照往常一贯是躲避的套路他也没有太控制着力度,凭借着战斗反应神经的敏捷在接触到太宰治手心的那一刻堪堪卸了些力道,总算让那个除了异能外其实并没有多擅长体能近战的人稳稳接下了这一击。缓过气来的中原中也觉得刚刚就十分火大的心情现在好像变得更火大了。他磨着牙似的危险地压低了声音。 “喂……混账太宰,你这……” “……你他妈倒是先放开老子的腿啊混账玩意儿!!!” 太宰治没有放。他一手握着中也的腿,像是没有听见对方声音似的陷入了沉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分明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如同本能一般戴在脸上的隐藏真实表情的平和面具,只有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不是顾不上,而是仿佛遵从本能一般从心内告诉自己“不必”。他好像从没对中也隐藏过自己的真实情绪。烦躁也好,焦虑也好,困惑也好,甚至是恐惧…… 不。也曾经有过隐藏。他回想起了关于另一个自己身为Port Mafia首领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对中也流露出真实的表情过了。 中也。那个世界的中也,也一样在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像他一样给自己戴上面具。 太宰治轻轻地笑了。 明明一点都不适合呀。这个单纯明快的家伙。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露出的近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一时间有些惊恐地愣在了原地,惊慌之下开始思考刚刚那一脚、以及以前踢过他的哪一脚,是不是有哪一次不小心真的踢在他脑袋上把对方脑子给踢坏了。就在这时,太宰治放开了一直抓着的他的腿。 “走吧,中也。反正在这里等着对方也不会在大白天的时候出现,不如先去找个地方消磨一下时间吧。” 【TBC】 【双黑】Wake Up Call(四) 中原中也在亮着霓虹的【Lupin】酒吧的招牌下脚步微顿,随后他跟着前面的人走下了阶梯。难得沉默了一路的橘发黑手党在吧台前坐下来,眼看着同行者语句熟练地点完单,终于叹了口气低低出声。 “我说。既然晚上还有任务,就别大白天一副打算酒精中毒自杀的样子。” “啊,放心吧,因为中也还是小孩子所以我给中也点的是橘子汁哦~” “你他妈说谁呢老子明明跟你同岁好吗混账??!” “诶,这样啊,因为个子太小了我还以为是未成年呢。” “混账太宰……” 磨牙的声音被突然竖起在唇边的手指生生逼了回去。 中原中也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仿佛是第一次他面对对方这种近乎冒犯的动作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辱骂,他任由那指尖轻轻触摸在他的嘴唇上。很陌生……并不是眼前的这个人,而是属于这个人的某一部分——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很难解释清楚,但是对于太宰治,他一直有一种近乎直觉一般的了解。太宰治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什么事。他现在几乎能够肯定这一点。 太宰治安静地低头注视着盛着冰块的酒杯。褐色的眼眸倒映着金色的酒光,像是有什么遥远而寂寞的回忆在酒杯中缓慢流动。中也再次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的酒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陪你。” 还没有端到嘴边的酒杯被缠着绷带的手十分干脆利落地劫走了。有些恼火地抬起头,却在看见那人目光里温和的笑意时怒火偃旗息鼓。投去一个有些不解的神色,中原中也看见眼前的黑发男人带着笑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 “不可以。虽然中也不是小孩子,但是酒还是不可以。因为我等一下是想跟中也一起去完成工作,不是想拼上半条命把意识不清的中也打晕扛回Port Mafia。” 一时无从反驳的中也无言地接过那杯杯口斜插着柠檬片的果汁。太宰治不再跟他说话,像是在缅怀什么一般独自慢慢饮酒。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令人莫名烦躁的氛围的中也有些闷闷地低下头凑上那杯果汁。冰凉清甜的饮料里掺杂着略带苦涩的柠檬味,让他的头脑与思绪一同平静了些。他便不再刻意寻找话题,只是安静地陪在那人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宰治从座位上站起身,伸手拿起中也进门后脱下放在吧台上的帽子,将它轻轻按在对方的头顶。 “走吧。差不多是可以开始工作的时间了。” 中也看着眼前这个分明是喝了一下午酒却好像没有任何神情变化的人,有些略感不公地撇了撇嘴。顺从地跟着对方站起身来。 “说是‘走’,你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到目标吗?” “啊,放心吧。一切都在计划范围之内。” —————————————————————————————— “我这边目前暂时一切正常,没有发现目标或案发现场。敦那边呢?”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少女的声音,中岛敦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许。“嗯,你要尽量和协作搭档的红叶小姐共同行动,不要分散。这一次的对手……”金紫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冷冽。“大概很危险。” 他挂断了电话,身旁身着黑衣的少女冲他点了点头,两人快步将身影隐没在楼房的阴影里。 在开始当天的搜查之前,中岛敦通过自己协作搭档的芥川银在某间Port Mafia直接管理的医院病房里见到了芥川龙之介。相比起外伤,似乎严重的内出血才是造成他身体衰竭到几乎无法恢复意识的元凶。在他到达之前,另一组协作搭档的与谢野晶子和梶井基次郎已经来过,与谢野的君死给勿已经在他身上作用过一次,异能力的运作十分正常,原本身体的内外伤都已经被完全治愈,然而还没有等到芥川意识恢复,大量的血又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他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残留在那里。我的能力只能不断治愈他已经承受着的伤,却不能清除他体内的东西。想要真正救他,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伤害来源的真实身份。” 站在病床边注视着躺在那里的虚弱的人,中岛敦无声地握紧了拳。 —————————————————————————————— “喂,太宰,这里……” 目光追逐着那人有些孩子气地踮着脚尖跳上台阶,在夜色中穿过一排排肃穆的墓碑,最后在某一处墓地前停下来。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跟着他走上去。目光描摹着墓碑上【S·ODA】的字样,几度抿唇,却在他终于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太宰治的声音打断了。 “呐。中也。如果织田作能够活到现在的话,这个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啊?”对于这个问题有些不明所以的中也不耐烦地按了按帽子,“会怎么样……除了你以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改变吧?嘛,你这家伙大概到现在也还是老子该死的搭档就是了。” “嗯。应该是的。”太宰治抬起头看向并不黑暗的夜空,“那么……要是当时织田作活下来,而死去的人……是我呢?” 中原中也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或者,我们都还活着。但是有一天,为了能够让织田作活下去,我必须去死呢?” “……喂。从刚刚开始你都在说些什么鬼话?”中原中也的眼睛被遮挡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声音却似乎有些微微发颤。 “或者,不是只为了织田作。而是为了一个世界——一个我非常珍视的,重要的人存活其中的世界。我不得不为此而迎接死亡。” 太宰治仰起脸。清冷的月光以一种冰凉而又温和的肃穆将他与身下的墓碑笼罩其中。他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提出一个疑问,反倒像是在平静地陈述——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或是一件即将变成事实的事那样。中原中也的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欺身近前、一手狠狠揪住那人衣领。 太宰治低下头看着他,那只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有些颤抖,手的主人却低着头,帽檐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听见熟悉的带着些颤抖的怒火的声音。 “……啊。我知道。是你这家伙的话根本就是会这样做的吧?毫无疑问,一目了然。抛弃原本就嫌恶不已的性命来拯救别人还是换取所谓的世界和平,听起来还挺划算的,是吧?啊?我知道啊,你根本就不会犹豫的。” “我不知道你这混账是不是又提前预见到了什么该死的世界危机。还是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无聊的计划。可是啊——混账太宰!!你给我听好了——” 年轻的黑手党干部抬起头的时候,倾泻而下的月光似乎让那双蓝眼睛里跳动起了闪烁的流光。太宰治失神地看着那双眼睛,在那明亮跳跃的光芒里,有什么黑暗沉重的东西一点点从心脏上剥离了。 “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把你按在地上狠揍三天三夜,揍到全身粉碎性骨折哪里也去不了的程度,然后——” “不管是杀人也好毁灭世界也好,对面的敌人都由我来全部清光。你就躺在那里有心无力地看着,我怎样把你那些幼稚的自我主义跟该死的狂妄自大一起砸得粉碎,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称心如意地一死了之。” “听见了吗???混账太宰!!!!!” ……啊。是吗。要是早一点问出来就好了。 要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早一点问出来就好了。 并非是难以面对中也、而是难以面对自己曾经对对方做出过的最残酷的选择的事实,以及不知该如何尝试着将这样一颗根本不懂得生而为人的基本准则的黑暗的心真正地交托在对方的面前。 『我明白』 『不会再有比这更让人受伤的事了』① 这颗心始终将笑容当做抵御攻击的面具,拙劣地模仿着真实的人性却也能在虚伪之中活得游刃有余。对任何人都紧闭了信任的外壳,近乎完美地蒙骗别人,洞察一切,背负着灾难与恐惧,用牺牲自己作为向世界最后的求爱。③ 世界可以随时以任何理由致这样的自己于死地。但是仍然有一只手伸向这样的自己。即使清晰地看见他心里的黑暗,即使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使他由于真心被一览无余而惊恐地抗拒挣扎、恶言相向、却又矛盾地期冀更多的回应。即使他最终自己放弃了自己。 那只手从未收回。 ……真是后悔啊。 在任何世界的任何可能性中、从未有过改变。纯粹的、唯一的,属于太宰治的。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中原中也是第一个想要他活下去的人啊。 “……真是后悔啊。” 中原中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的人,扯着他衣领的手也卸了力气,他没好气地扯起嘴角发出质问:“笑什么。”覆盖着太宰治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似乎无声无息的散去了,这让他一直有些揪紧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啊,抱歉。”太宰治轻轻微闭上眼睛,“只是觉得,能够再看见像这样对我发火的中也,是一件非常、非常珍贵的事。” “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件事。” 【TBC】 ———————————————————————— 注释:③:摘改自《人间失格》主人公手记中的自述。 【双黑】Wake Up Call(五) “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件事。” 眼前突然覆盖上的一片浅色衣襟让中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温暖的触感转瞬即逝,太宰治已经越过他走下了台阶,刚刚那个一触即分的拥抱就像是一个无迹可寻的错觉。沉浸在这个错觉中一时难以回过神的中也的耳边传来了太宰治恢复了一如既往平静而从容的声音。 “目标出现了哦,中也。” 猛然转过身的黑手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月光已然被一层浑浊的黑色灰雾遮挡,少许灰尘沾染上他的袖口,布料立刻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像是灼烧后一般的黑色瘢痕残留下来。 “啧。”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向后几步拉开自己与灰雾的距离。重力控制对这种无法触碰的东西不起作用,就在他低头思考对策之时,另一片灰雾从他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升腾而起。 有谁用力一把推开了他,回过头来的中也望着铺天盖地的灰雾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瞳孔猛地收紧:“太宰!”他看见太宰治背对着那片灰雾,对他说了句什么。 用力咬了咬牙,中原中也操控着重力使自己瞬间脱离出那片黑雾的范围,然后向着某个方向追了过去。 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远,太宰治轻轻扬起了嘴角。他转过身重新直面那些致命的灰烬,抬起一只手,纯净的蓝色光芒在他的手心里汇聚起来。 “异能力——” “人间失格。” 像是被狂风席卷一净的雨云那样,伴随着蓝光消散,灰雾也在空气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抬头看了看恢复了月色清澈的夜空,太宰治迈开脚步向着中原中也刚刚追往的那个方向走去。刚刚走出墓园,在左转弯处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了那个背对着自己似乎有些心情低落的身影。他径直走过去,轻轻拍上对方的肩。 “怎么,追丢了?追丢了也无妨。这恐怕是一种能够远程操控的异能力,他逃跑的时间可能远比你追出来的时候还要早得多,没准刚开始看见那些灰雾时,那家伙就已经没在这里了。” “既然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躲在哪里,干什么不早一点埋伏在那边等着他?”回想起那人刚刚在灰雾包围中突然张口对自己说“园外西南方向”的情景,中原中也压抑着火气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一个词。“等等,异能力?” “对。”相较之下分明是心情不错的黑发男人笑着收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的异能无效化能够对它起作用。不过这种能力很棘手,因为它不需要异能者近距离在战场范围内进行控制、甚至无需他自身进行制造。如果我理解无差的话,大概是一种提纯、加强并利用空气中酸性成分制造灰雾的能力。之所以我能察觉到他,是因为那时我看到了灯光。少许的点光源,大概是手提电筒,所以进一步推测他的能力是需要在视野能够清楚确认的范围内发动,一旦发动之后即可远距离控制。” 认真向身边人解释完上述内容的太宰治蹲下身认真查看着墙角那一片砖石与沙土,片刻之后带着了然的笑站起身。“有收获了。他留下了脚印。虽然这种东西暂时也不能作为证据定罪,但是用于证实一下我们对嫌疑人的推测还是可以的。” “一会儿我会打电话让我的同事过来进行足迹提取。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中也。明天工作时间我会去叫你。” 一直安静地听着他说话的中也沉默了几秒,缓缓转过身,轻轻地吐了口气。 “喂。混账太宰。” “嗯?怎么了?” “我是说……直到这个该死的协作调查任务完成以前,我们都暂时算是……”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搭档。是吧。” 太宰治的声音像是带着低沉的安抚,“啊。当然是这样。准确来说,是一直到彻底结案以前。” “……好。” 年轻黑手党干部的嘴角终于放松为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得到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承诺一般。他背对着太宰治挥了挥手。 “明天见。” —————————————————————————————— 中原中也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太宰治死了。 那是一个非常真实的梦,真实到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所谓的平行世界。在那个梦里,太宰治接替了在与Mimic的作战中殒没的森鸥外成为PortMafia新的首领,而他作为他的部下。中原中也至今说不清楚那样的他们和如今分别身处两方阵营偶尔同盟协作的他们究竟哪一种距离彼此更远,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在那里,在那时,太宰治并没有打算将最重要的计划告知于他。 那是一种、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他发自内心感到寒冷而恐惧的直觉。 那个人就在他的眼前。一步,又一步。向着清晰可见的将要把他吞噬殆尽的黑暗毫无迟疑地径直走过去。他追不上,也喊不出声。那个人从来没有真正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但是在那一刻,中原中也却突然清晰地从他的身上读出了真正的死的意志。 这个世界上,若不是出于太宰治自己的意志,绝无任何外力,能够将这个人置于死地。 中原中也是这样相信着的。也因此,他的心脏被近乎窒息的绝望密不透气地覆盖了。他战无不胜,却唯独阻止不了太宰治的意志。他在太宰治的面前,从来没有过半点胜算。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发生了。大概由于那是在梦里。他原本分明记得太宰治在最终计划实行前刻意将自己外派了出去,但是在梦里,他却出现在现场旁观了一切。他看着那个人从楼顶边缘倾斜倒下,被重力拉扯着,不断下落。头脑空白到发怵的中原中也依稀记得自己像是疯了一般差点把整个Port Mafia楼群夷为平地,但那毕竟是梦境。他觉得自己像是旁观了一场被全息记录下来的既定事实的影像。他接不住太宰治,也改变不了那人最终的结局。 从梦境中像是被狠狠摔回现实一般醒来的时候,中原中也躺在床上整整失神了半个小时。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而梦中残留在体表几近真实的记忆的触觉却依然清晰可感。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真实到他几乎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动作僵硬地起床倒了一大杯水灌进干渴到有些咽痛的喉咙,中原中也目光涣散地思索了片刻,抓起叠放在一旁书桌上的外衣和帽子,迅速换好衣服匆匆出门。他根本顾不上使用正常的交通工具,一路依靠重力操控踩着屋顶飞奔,直到他略有些呼吸不平地站在武装侦探社楼下。控制着重力让自己无声地漂浮在办公室的窗外,中原中也在自己的目光终于锁定在某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之后,像是一下子泄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直接从窗口掉了下去。 好在在触地前一秒他顺利控制自己重新漂浮了起来,然后稳稳落地。 焦躁不堪又惶恐不安的心也终于一同稳稳落地。 中原中也其实并不完全清楚自己对待太宰治是怎样的感情。从初见到如今。最初他看太宰治不顺眼其实有一半是出于忿忿不平,分明对待任何人都冷静而从容的那个人,唯独在面对自己时像是丝毫不加掩饰自己性格恶劣的本质。异能对他无效,计谋也远在自己之上,就连身处同一阵营相互协作的时候,也恨不得把想要随时在他背后捅一刀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中原中也从他第一次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开始,从此往后,几乎是毫无犹疑地,就这样将自己的全部信任交托给了他。 哪怕这个名叫太宰治的混账分明是一个天生的骗子。 但是他还记得他与太宰治第一次作为Port Mafia的“双黑”一战成名的那一晚。太宰治迟迟未赶到现场,而战况容不得拖延等待,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污浊。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浑浊不清的意识慢慢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视野被柔和纯净的蓝光所覆盖。蓝光散尽,他看见自己倒在太宰治的身边,右手腕被那人死死握在手中,眼看着自己的目光重新聚焦,那只手才终于放开,身旁的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在一地废墟中仰面躺了下去。意识恢复的中也由于污浊带来的身体负荷而一时无法自由行动,只能保持着躺倒的姿势将目光投向自己身旁的人。他看见那人一身黑色西装上满是粘着血迹的裂口,自手掌缠绕上手臂的白色绷带几乎被血染透了大半。靠近额前的黑发被颜色沉黯的干涸了的液体一簇簇粘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双眼疲惫地闭着,呼吸间仍然能听出来轻微杂乱不平的喘息。 他也在他旁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躺在自己身边的混账用他那混账一样的声音开了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中也想要自杀呢。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敢用污浊,就那么相信我会赶来吗?” 中原中也懒得睁开眼睛,但是他没忍住轻轻地笑了。 “……当然相信你的啊。” 后来他们成为了固定组合的搭档。基本上两人一同完成的任务,都是由太宰治掌控战局、制定战术,而他只要负责配合与执行。太宰治不到没有选择的时候不会让他使用污浊。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太宰治指示他使用污浊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过迟疑。 这是双刃剑一样的能力。所向披靡的强大带来的是对他本身近乎摧毁的损伤。污浊状态下的中也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只是那意识涣散而又模糊,既不能控制身体,亦不能控制思维。污浊是一旦发动不到能力者衰竭而亡无法停下的无差别暴乱。能够真正使它作为武器而使用的,这个世界上就仅仅只有一人。这个人并不是身为能力者本人的中原中也。 所以在与Mimic一战结束后不久的那一日,当他得知太宰治被确认叛逃的那一刻,他沉默着回到住所给自己开了瓶葡萄酒。分明没有什么酒量却一个人喝完了整瓶的中原中也如同昏迷一样醉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原本身为太宰治搭档的他应当回去接受连带处罚,却在驾车去往Port Mafia大楼的路上遭遇了车辆无故爆炸。这起事件后来被Port Mafia高层查明是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的车上安装了炸弹,由此而判断中原中也与太宰治的叛逃并无关联,免去了连带处罚。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离开Port Mafia的那一天就明白。他不仅带走了名为“双黑”的那个传说般的组合,也同样是从他这里,彻底剥夺了名为污浊的能力。 他想起了两人初次并肩那一战,太宰治从先代首领的镰刀下挣脱而出,向着他的方向用力地伸出手。两人手指相扣的一瞬间,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自他手中传递过来的那种蓝色光芒的温度。那样令人安心、而又安静,就好像他可以从此不必将这荒神之力视作危险的忌讳。那光芒温柔地环绕着他,却并不曾对他造成伤害,反而让他自记忆苏醒以来一直在慌乱不安中撞得遍体鳞伤的心逐渐愈合。 他无奈地压抑下了一声轻叹。 不再身处自己身边……也罢。只要那个人……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就足够了。 不过是从今往后不再使用污浊这个该死的能力罢了。中原中也本是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他不是没有想过是否有一天Port Mafia也会有机会和武装侦探社联手,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再一次在太宰治的引导下使用污浊的那一天,他思绪恍惚得忘记了两人早已今非昔比的身份,在体力耗尽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就像以往无数次的任务结束时那样,将拳轻轻抵在那人胸口,缓慢而艰难地将依赖的话说完。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听见那人温柔得几乎让他有些开心的低沉声音。 “交给我吧……搭档。” 尽管早已不再是Port Mafia一员的太宰治显然是不可能真的如同他承诺的那样将自己送回据点去的,这一点在中也体力恢复清醒过来时已经很清楚地自己意识到了。但他依然有些原因不明的失落。随后他的目光落在身侧整齐叠放着的外衣和帽子上,失落着的蓝眼睛里一下子又重新亮起了光。 他至今还是认为,污浊是属于太宰治而并非属于自己的武器。但是他还是拥有最少一次的以自己的意志驱使它的权利。以生命作为代价,以死亡作为觉悟。 他同样没想到自己以自我意志使用污浊的那一天也会来得这样快。 他站在飞机的降落跳板上,耳朵里的无线电传来坂口安吾焦急阻止的声音,他挂断了,安静地摘下了自己的手套。远处,巨大的光龙喷吐出灼热的烈焰。他的目光根本没有放在那条龙身上。他看向那遥远的建筑外漂浮着的废墟中,在烈焰与废墟之间。他相信太宰治就在那里。 “中也君,太宰君大概……已经死了。” 但是太宰治就在那里。 借着助跑的推力跃出舱门,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暴烈的风,中原中也的嘴角上扬起一个有些疯狂的弧度。耳边是当初太宰治拼了半条命赶到战场为他解除污浊状态后那句咒骂的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中也想要自杀呢。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敢用污浊,就那么相信我会赶来吗?” 这一次,不用你赶来了。我马上就赶去你那里。 感受着意识逐渐被污浊覆盖,中原中也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没有多大的事。 我知道你就在那里。若你活着,我会救你。若你已死,我陪你。 中原中也的污浊是将自身交付给狂暴的重力。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将他从污浊之中唤醒的人是太宰治。所以他将身体交付给重力,却将心交付给太宰治。其实并无关什么太过复杂的感情。只是他早已认定了太宰治是中原中也能够得以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着的条件。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他有些自嘲地想着。直到那只手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触摸上他的脸之前。他睁开眼,满目温暖清澈的蓝光里,躺在一片干净纯白里的太宰治看着他温柔地笑了。 “是因为相信我所以使用了污浊吗?” “当然相信你的啊。” 中原中也与他目光相接,两个人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似乎中原中也自他们相遇那一天以来并未改变过,太宰治却已然和当初那个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之中的少年判若两人。中原中也说不清那种改变是什么,或许在深处的本质里太宰治也一样并未改变。但是,他感到安心。因为他感觉得到,某些黑暗的部分正在碎裂,并离他远去。尽管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他能感觉得到。那黑暗越是减少,太宰治距离某种充满绝望的危险的可能性就越遥远。 那之后横滨渐渐重新平静了下来。Port Mafia与武装侦探社的工作量相对都减轻了不少。偶尔遇到一些棘手案件双方小范围地联手,同盟关系的维持实际上也确实带来了不少方便。一个半月前中原中也听说了那起发生在横滨的灰雾事件,第一起事件发生的时候不过被当成了一起事故处理。后来事件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大约是距今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从一个月前。中原中也第一次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噩梦开始。 【TBC】 【双黑】Wake Up Call(六) 自那之后噩梦就常常毫无征兆地降临他的睡眠。从第一次被惊得几乎失神的那一晚之后,面对大部分时候都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梦境内容,中原中也渐渐得以平静地用更加清醒的思维去思考有关它的一切。他一次又一次见证着太宰治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人在高空凌冽的风中安静地闭上双眼。他无法从仅有自己视角的梦境中解读出更多东西,对于太宰治布局的那个无非是同他所熟知的他一样幼稚自大的世界守护计划仍然只是一知半解。而太宰治临死前那一句“这是唯一他活着写着小说的世界”让他想起了织田作之助。他与织田作之助原本并没有太深的交集,而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甚至彼此并不是同僚。但他隐约能够理解这个男人在太宰治心中处于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生而为人的条件。就像是太宰治之于自己而言的那样。 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中原中也感到心脏的部位有些难耐的酸涩。他想起来在现实世界当初毅然选择独自离开Port Mafia的太宰治,也是因为织田作之助的死吧。织田作之助像是能够主导着他的生存方式,甚至于死亡。但是中也还是觉得像是有哪里被自己忽略了。那种令人无法平心静气的违和感,在梦里的太宰治与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之间。 他一直都很清楚地知道太宰治不过是在以演技和骗术模仿着人类的生存方式罢了。太宰治像是从来没有真正找到过活着的理由。然后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一日,在两人被困在兰堂的异能空间里的时候,向他发出邀请的太宰治分明像这样对他说过。 “我突然觉得,有尝试着活下去的价值了。” 啊……假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终于愿意去尝试寻找能够活下去的理由了。假如织田作之助一度成为你死亡或是重生的理由了。那么……太宰。混账太宰。 ……——就不能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吗? 他在茫然恍惚的意识之中,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心情,无声无息地重合了。在那叠报告书末页的纸上明知一切无可挽回的中原中也给太宰治留下了最后的、充满绝望的信息。 『为我活下去吧』 然后他发现本该每次都是固定内容的梦境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变化。准确来说,像是得到了延长。时间不再仅仅停留在太宰治死去的那一刻。他见到了太宰治的墓地。只是这一次好像不再是以中原中也在这个梦境中本身的身份,他彻底成了旁观者,看着毫无节制地把自己灌醉在墓前的心神涣散的自己。然后他惊愕地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本应已经死去的太宰治竟无声地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慢慢向着墓碑前的自己走过去,半跪下来。就像中原中也某段记忆中的那样,伸出一只手轻轻触摸上自己的脸。 中原中也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他轻声地笑了起来。 果然无论是经历了怎样的世界的你……对我而言,始终如一。只是你再也无法将那个中原中也从埋葬他的『污浊』之中唤醒了。 他的意识像是跟随着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从墓地回到Port Mafia大楼。看着他翻开那份被他该死地违了约的任务报告书,看着他控制不住地笑。看着他终于被苍茫的白光完全湮没其中。 “中也,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最后的最后,中原中也的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微不可闻的低喃。 “混蛋……”从梦中醒来的中也用手臂遮挡着眼睛,自言自语地低声咒骂着,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那该有多好。 ———————————————————————————— 中原中也得到关于芥川遇袭的消息时一开始并没往心里去。“啊?那他杀了几个人,打坏了几栋楼,需不需要派人善后……”他的声音在听完下一句后戛然而止,在愣怔了三秒之后冲着电话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重伤?!” 还没有等他搞清楚事情具体的经过,他就接到了来自森鸥外的,有关与武装侦探社协作调查的直接派遣命令。 他只能在前往汇合地点的路上匆匆浏览了森鸥外发至他邮箱里的有关事件经过的资料,他对于芥川受伤的事仍然保有疑惑,但时间紧迫他不能亲自去医院确认情况,森鸥外同时告知他,芥川的情况有些不太乐观,控制事态的唯一手段就是尽快将凶手捕获归案。半是担忧半是愤怒的中原中也被为后辈复仇的想法冲昏了头脑,一时忘记了自己理应面对的另外一个事实。 他不是想不到森鸥外给他分配的协作搭档会是太宰治。他只是压根忘了去想。 所以在连日噩梦的主角突如其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挂着一副欠踹的消沉表情的时候,中原中也脑海里一直绷着的某根弦突然啪地一下断掉了。 像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或是一种殚精竭虑的恐惧。他简直要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而过来见他。在太宰治提议去酒吧消磨直到夜晚之前的时间时,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他觉得自己此刻确实需要一点酒精。不过也不需要太多。能将胸口的沉闷缓和过来的量就刚好。 ——他没想到的是太宰治这混账就算到了酒吧也不让他喝酒。 他看出来此刻自己面前的太宰治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只是这种不对劲让他的心脏相当不舒服。 ……啊。没错。 简直就好像分明是一直活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突然变成了梦境里那个被黑色的死亡的绝望支配的太宰治。 他一度觉得是自己的神经终于在连日噩梦折磨之下出了问题。产生了所谓的太宰治被害妄想症。可是那人没有给他说服自己一切不过是错觉的机会。从酒吧出来以后嘴里说着开始工作的太宰治毫无征兆地把他带去了织田作之助的墓地。像是有什么不可控的危险的线在他脑海里重合在了一起,他失神地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太宰治,只有他能够看得见的阴影几乎笼罩了那个人的全身。可是为什么?他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眼前的太宰治渐渐与梦境里一身黑衣从高楼边缘倾斜倒下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如果是为了一个世界——一个我非常珍视的,重要的人存活其中的世界。我不得不为此而迎接死亡。” 中原中也近乎意志不清地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 “……啊。我知道。是你这家伙的话根本就是会这样做的吧?毫无疑问,一目了然。抛弃原本就嫌恶不已的性命来拯救别人还是换取所谓的世界和平,听起来还挺划算的,是吧?啊?我知道啊,你根本就不会犹豫的。” 作为亲眼目睹过太宰治为此而毫无迟疑地走向死亡的人。 “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狠狠地揍你一顿,把你按在地上狠揍三天三夜,揍到全身粉碎性骨折哪里也去不了的程度,然后——” “不管是杀人也好毁灭世界也好,对面的敌人都由我来全部清光。你就躺在那里有心无力地看着,我怎样把你那些幼稚的自我主义跟该死的狂妄自大一起砸得粉碎,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称心如意地一死了之。” 与其说是在对太宰治、不如说是在对他自己。对那个因为笼罩在太宰治身上的阴影而快要慌乱到神经崩溃的自己怒吼。他就像是为了狠狠唤醒已经有些意志不清的自己,并且奇迹般的做到了。那些话出口的瞬间他的心脏就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这些话并不只是单纯的对于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 就好像是在狠狠宣告自己并不是那个只能徒劳旁观的存在。就好像是终于表达出了对于那人愤怒而清晰的反驳。 他看见太宰治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压抑在他心脏上的那片沉重的黑色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尽数散去,他略有些疲惫地松开手,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就好像在他梦境的最后。 “啊,抱歉。只是觉得,能够再看见像这样对我发火的中也,是一件非常、非常珍贵的事。” “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件事。” ———————————————————————————— 中原中也又一次从自己的噩梦中惊醒。醒来之后他发现这一次似乎并不完全是自然清醒的。放置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发出来电的铃声与震动,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拿过手机接通,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 “……喂?” “早安——中~也~!!按照约定我来喊你起床了哦~~!” 这大清早就欢脱到让他想要踹人的混账声音……中也闭了闭眼睛,伸手拉开床边的窗帘。早晨明亮的阳光驱散了房间内的阴暗,也一同将清澈的光落进了他重新睁开的眼睛里。 “老子什么时候叫你喊我起床了?约好的是工作电话吧你这混蛋??” “咦?但是我可是打了第三个电话才终于被接通的呢?如果不是因为手机静音的话,是做了噩梦醒不过来么?”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将手机从耳边拿到自己眼前,保持着电话接通的状态翻看了一下来电记录,果然在半个小时内有两个来自太宰治的未接电话,还没等他开口再说什么,太宰治相比刚才略微低沉温和了些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中也,昨晚没有睡好么?” 喉头微微动了动,中原中也压抑下了喉间有些干涩的声音。 “……没有。汇合的地点在哪里?” 半个小时后,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中原中也站在武装侦探社的门口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应声过来打开门的谷崎润一郎冲他点了点头,目光示意靠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两份足迹检测报告的太宰治。 “足迹对比结果出来了,果然和我预测的没有什么出入。”黑发男人冲着他轻轻扬了扬那两张纸,“走吧,中也。我们去找‘相关人员’做二次寻访。” ——————————————————————————————— “啊……城郊墓地?” “是的,在您左腿受伤以后,有去过那里吗?” “……我去过。因为小田切老师的墓在那里,想着毕竟师生一场,去墓地稍微祭拜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您的配合。还请节哀顺变,好好休养。” 沉默地跟在太宰治身后走出医院的中原中也加快几步走到与那人并肩的位置,目光扫过他手上的足迹鉴定与一份他之前也仔细看过的个人档案。 “喂,太宰,幕后黑手真的是这个叫麦考特的美国人吗?” “嗯。不会有错的。”太宰治一边将手中的散页装回文件夹里,一边向他解释,“最开始大概是有针对性地挑选目标,但是受害人里有和他目前身份存在直接人际关联的,他担心会调查到自己头上,所以不惜将自己也伪装成了受害人,并且细心地留下了另一个幸存者来证实自己的口供。但是他的目标应该不仅仅是之前那几个人,从他对芥川下手可以看出来,这是他准备即将进行某种更大规模犯罪的开场白,特意挑选了让他觉得有价值的挑衅对象。并且在Port Mafia之后,他下一个打算针对的就是武装侦探社。那天我和国木田君前来寻访他的时候,大概他就已经有意将看上去战斗力不高的我定为下一个袭击对象,所以我知道他会刻意跟着我的行踪,特意到城郊去等他不过是为了尽量避免在城区进行战斗。” “可惜还是被他摆了一道。我一开始并不能准确判断出他使用的是远程型异能力。仅仅只是一个证明他曾经到过现场的足迹,可以被对方以任何理由进行挑不出毛病的合理解释。就像刚才那样。” “……可恶。而且在他的嫌疑人身份被证实之前,我们也并不能对身为普通民众甚至是侨居人员的他采取强制性手段吗……” “没错。”太宰治轻轻抛起手中的文件夹,“在他使用能力的时候当场抓获——这是唯一的取胜途径。” “当前我们,只能等待。” “啊、真麻烦。”中原中也神色有些阴沉地将手插进口袋里。心下烦躁地任由思绪在目前仍然没有恢复意识的芥川龙之介和同样被定为目标的太宰治之间杂乱来回着。如果不是身为黑手党却偏偏要负责守护这座城市的和平这种该死的责任,这个胆敢在他底线上跳舞的混账美国佬早就在他手上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就在这时,一个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问题突然闯进了他的耳朵。 “话说回来~中也不喜欢我早上打电话叫你起床吗?” “啊?”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的中也暂时将思绪收回来,没好气地白了身旁的人一眼。“废话。有谁会因为一大早就听到你这混账青花鱼的混账声音而感到高兴的啊?简直就跟连续噩梦一样。” “怎么这样,好伤心呀~这可是早安电话哦?和殉情一样充满浪漫气息的行为哦~?” “……啊??”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的橘发黑手党压抑着额角的青筋看向那个和工作时的正经状态突然间判若两人的家伙令人感到火大的笑容,“这算是在拿我开心吗?还有不要把什么都带入到你这家伙扭曲崩坏的价值观里面去啊混蛋?” “诶~这样呀。”背对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样的话,那么明天我直接到中也的住所去叫你起床吧。” “什……”还没有听懂这句话或是听懂了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的中原中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尚未出口的质问被突然回转过身的人脸上的表情堵回了喉咙里。他失神地看着太宰治的笑容,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本该只存在于想象里的珍贵的景象一样。 “因为我感觉得到。是由于我的自私任性所带来的不安。所以请交给我吧。” 他的视野,再一次被柔和的浅沙色覆盖住了。身体僵硬了片刻,他安静地轻轻闭上了双眼。在本该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真实的拥抱里,他听见太宰治在他耳边低沉而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你所担心着的事,我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我向你保证。” 【TBC】 【双黑】Wake Up Call(七) 中原中也坐在自己的床边,沉默地注视着窗外晴朗的夜空。 他还在回忆着白天的时候太宰治对他说的那一句话。虽然似乎就连想象一下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联想到更早的一天,太宰治那种明显让人感到异常的状态,中原中也还是感到很难压抑自己的怀疑。会是对方也做过与他类似的梦吗……像这样思忖着,却又不由自主地将思绪落回了那一句话里。 【我向你保证】 在中原中也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笑容已经无声地在他的嘴角停留了很久。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走到洗手池的镜子前,凑近了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嘴里有些不服气似的自言自语。 “可恶。难道是黑眼圈很严重吗……为什么会被那家伙看出来?” 想起那人今天向他撂下的那句他明天会直接到这里来叫他起床,中原中也不禁从现在就开始头大地想象自己明早究竟是会看见门口的屋檐上拴着条挂了一个人的绞索,还是大清早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殉情进行曲。但是他想着这些,不知为什么胸口却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慢慢地流过。他决定早些睡觉以防明早再睡过头被某个混账看笑话。 正当他准备换衣上床的时候,放置在枕边的手机突然跳出了一条号码未知的短讯。漫不经心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之后,中原中也的动作突然停在了那里。 夜在一点一点入深。原本清朗明亮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被碎乱的云层半遮。横滨的街道陷入了静默而黑暗的睡眠,只有略显昏暗的路灯,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闪烁不定。 —————————————————————————————— 【我是太宰治。我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为了防止被对方窃取信息我借用了不记名电话。现在请立刻出门与我汇合。】 —————————————————————————————— “……大概是收到了类似这样的匿名短讯之类的东西。” 福泽谕吉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有关现任Port Mafia干部、目前与身为侦探社社员的太宰治互为案件协作调查搭档的中原中也行踪不明的报告,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投向进门之后说完上述的话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宰治。 黑发的男人双手半插在衣袋里倚靠在墙边。一向冷静而从容的目光此刻竟微微有些散乱。他在中原中也的住处敲了十分钟的门,以为对方不过是又睡过了头的他抱着恶作剧的心态从距离地面不高的卧室窗台跳了上去。中原中也睡觉从来不锁窗,不过大概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防着的东西。太宰治除外。像这样想着带着一丝难得愉快的笑翻身入室,用刻意拉长了的奇怪音调叫了一声中也。 映入他视野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耳边福泽谕吉带着些提醒意味的呼唤声让太宰治从失神的状态下回到现实中来。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目光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清晰沉着。 “今早我到达他的住所的时候,没有在室内看到任何战斗的痕迹。分明可以趁着他睡觉的这样最没有警惕性的时刻下手,却偏偏要多此一举把中也从住所骗出去。那位案犯者的异能,怕是除了此前的那些推断之外,还有某些隐藏的条件。比如说……夜晚。以及室外。” 他的眼睛里有些微带着凛冽的光稍纵即逝。 “弗兰克·麦考特现在人在哪里?” “没有用的。那个美国人好像昨天就已经办了离职休养手续飞回了美国。别说是不在场证明了。就连想找对方取证还是逼供,现在都得通过外交部那一关。” 从福泽谕吉手边接通着的那部电话里,传出森鸥外同样显得有些阴沉的声音。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然后电话那端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福泽殿下、太宰君。可以请你们马上到Port Mafia的总部来一趟吗?” ——————————————————————————————— 黑暗……眼前是某种难以分辨昼夜的深沉的黑暗。伴随着由胸腔蔓延至四肢的隐约而连续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被撕裂或是溶解一般。却不知为何像是遵循着某种规律。只在他挣扎着试图起身或移动的时候疼痛感猛然加剧,像是内脏都被灼热的硫酸腐蚀着那样,中原中也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呻吟,大片大片的血液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倒在地上喘息着,感到随着自己行动的停止,那种致命的疼痛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视野从失血造成的短暂眩晕里渐渐恢复清晰。尽管周围光线十分微弱,但还是能分辨出,这里是他之前暂时藏身的仓库。 当时他接到了来自“太宰治”的信息,按照对方发过来的地点到达城郊一处废弃的仓库附近,却没有见到任何等待在那里的人。正当他考虑着是否按照刚才发信过来的号码发送一个询问短信过去的时候,常年厮杀于战场的反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了猛然爆发的危险的杀意。他借助重力控制着身体跃起向着身后横扫一脚,转身落地之后却发现四周并无人影,只是夜色似乎更加厚重了些,空气里像是弥漫着什么浑浊不清的东西。稍加思考之后中原中也放轻脚步闪身躲入身后的废弃仓库关上了门,却在准备靠近门缝观察外面情况的时候在猛然于体内爆发的剧痛作用之下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借助门缝处透进眼里的光大致能够判断出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天已经亮了,但是难以分辨出是早晨还是下午。中原中也疲惫地闭了闭眼,他体内有着某种随时发作且造成不可逆内伤的危险物质,却像是为了将他监禁在此处一般,若他不坚持移动体内的破坏也会暂时停止。他没有解除的手段,也无法在乱来之后给自己补血。手机也在他昏迷的时候被腐蚀性物质损坏了。 ……被摆了一道。 此刻,相较于自己完全称不上乐观的处境,更让中原中也焦躁不已的,是心中另外一种难以明辨的令人喘不过气一般压抑的预感。 “太宰……” 他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任凭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 —————————————————————————————————— 在Port Mafia总部大楼顶层那间太宰治再熟悉不过的首领办公室里,他和福泽谕吉见到了沉默着站在落地窗前的森鸥外。他听见开门的响声并没有回身,只是向护送他们进来的部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在房间内只剩下三人之后,森鸥外终于转过身,目光与福泽谕吉相互示意之后,停留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我想,太宰君的话,现在大概也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太宰治与他对视着,目光里带了些让森鸥外感到莫名陌生而又熟悉的东西。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些胸有成竹的笑意。 “啊。是的。包括您现在叫我们到这里来的理由。” “是吗。”森鸥外转过身,用遥控开关打开了挂在办公桌后墙壁上的投影屏,“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具体地先将情况向你们解释一下为好。因为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谈。”随着他按下按键,连续不断降下的遮光帘将一面墙的落地窗全部密不透光地遮挡起来。室内顿时陷入昏暗,墙壁上的投影屏发出有些刺眼的蓝光,站在阴影里的森鸥外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就在不久之前,Port Mafia收到了来自横滨灰雾事件的犯人的直接信息。内容是关于目前行踪不明的中也君、以及仍然重伤在治的芥川君。犯人直言这两人的性命都已掌握在他的异能力控制之下,他提出条件来换取这两人所中的异能的解除。” “等一下。”自进入室内后就一直沉默着的福泽谕吉出言打断了他,“要说优秀的网络黑客,不要说是Port Mafia,就算是我们武装侦探社这边的人脉里也是并不缺乏的。难道没有尝试通过信息发送的来源追踪犯人吗?即使暂时无法将他抓获,也能作为给他定罪的证据请求内务省出面。” “你说得没错。可惜事情比能够想象得要更加棘手一些。”森鸥外按下手中的遥控,投影屏上出现了一些画面,即便是太宰治,在看清楚那些画面时也是不动声色地目光微凛。 “这混蛋……是通过将这些信息以腐蚀伤痕的形式刻在新出现的三名受害人的身上、然后故意让尸体被Port Mafia发现来传达的。” “哈……这还真是,有意思。”目光在那些照片上一一扫过,太宰治了然地微微闭了闭眼睛。“看样子,这里就是我们这场‘会谈’的,唯一也是最为关键的地方了。” “直到今天的晚间新闻播出为止的时间、将某个指定之人的死讯,通过新闻公开播报,以换取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两人的生还。” “虽然芥川君在医疗器械的支撑下大概暂且性命无虞,但是目前行踪不明的中也君大概就没有这样幸运的环境了。而且看样子他的异能力大概是可以通过远程操控直接在需要的情况下取人性命。这些信息是以公开的形式直接展现在全体Port Mafia的面前的,事关两名重要成员的生死,无论身为首领的我是否表态,其他人的态度也都是非常明确的。而对方要求的人,恰好如今也已经与Port Mafia断了关联。” 在闪烁不定的昏暗光线里,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的森鸥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又平静。 “所以,抱歉了,太宰君。” “——可以请你死在这里吗?” 【TBC】 【双黑】Wake Up Call(八) 战事一触即发之前,中岛敦还停留在芥川龙之介接受治疗的那间医院里。收到国木田发来的信息时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没有一秒钟的停顿转身就向着出口飞奔过去、却在病房走道里被全员武装的黑手党武斗组织包围在了原地。 眼睛有些微微发红的少年神色阴沉,像是与平日温顺的他判若两人一般,异能力发动的光从他的身上微微亮起。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捕猎前的低吼。 “……让开。” “异能力——月下兽。” 白虎尖锐的利爪在爆散开来的光华之中出现在少年的两臂。望着面前杀意毕现的年轻人,广津柳浪只是轻轻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然后他扬起手阻止身旁将武器对准了少年的部下们。 “不要着急。” 暗暗咬了咬牙准备主动进攻杀开一条路的中岛敦,在迈动脚步之前突然感觉到了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的来电震动。 他本不想理会,但是那熟悉的特设铃声让他毫无选择地解除了双手的异能化。他站在无数机枪的包围之中声音微微暗哑地接通了电话。 “……太宰、先生。” “敦君。” 太宰治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缓慢而清晰地传入少年的耳迹。 “这是来自我的指令:不要战斗。从现在开始,留在原地待命。” “不要……战斗?您在……您在说什么?”少年的声音有些略微颤抖,“您……您想做什么?您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您一定已经想到应对的办法了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在对着手机嘶吼。 电话的另一端,同样被包围在无数枪口之中的太宰治有些无奈地笑了,他神色如常,就像往日站在横滨的街头那样,出口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些安抚:“是。我已经,有所对策了。所以现在,你的任务是留在医院仔细看好芥川。一旦他体内的异能发生什么变化,无论是好坏哪种意义上的,都要及时与国木田君联系……” “——为什么还要我留在医院!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与Port Mafia之间、已经——” “战争不会发生的。” 中岛敦近乎崩溃的情绪在电话那端传来的、永远具有不可思议的令人服从的力量的人坚定而温和的话语里,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 “请相信我吧,敦君。同盟并没有解除。而实际上,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得还要方便快捷得多。因为现在……只需要一个人走向前一步,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 少年的心脏再一次猛然揪紧。 “横滨的安全仍然需要Port Mafia和武装侦探社共同守护。”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太宰治挂断了电话,目光顺着包围着自己的人群扫视了一圈,苦笑着摇了摇头。 “竟然连一个异能力者都没有留给我……好歹给人一点点反抗的余地吗,森先生。” 他仔细地将手机装回口袋里,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褐色的眼眸像是多了一层危险而锋利的沉黯。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了一把自动手枪。 在距离他不远的首领办公室客厅里,福泽谕吉的长刀与森鸥外的异能Vita Sexualis幻化出的少女爱丽丝手中用作武器的巨大针管抵在一起。他一边支撑住攻击的力度,一边将目光从已经掀开了遮光帘的落地窗望出去。他看见已经到达Port Mafia楼群底层的几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了然,看着森鸥外的方向勾起了嘴角。 “时候到了。” 几乎是突然间,他手中狠狠发力将爱丽丝甩了出去,刀锋挥转直奔森鸥外的脖颈。目光同样瞬间凛然的森鸥外在刺眼的刀光中挥起三把手术刀挡住福泽谕吉的攻击,同时向着包围着太宰治的方向大吼一声:“给我动手!!!” 一瞬间在楼道里爆裂开来的枪击声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根据森鸥外早已部署下的包围圈,所有向下的通道都被完全封锁。依靠着自动手枪与还算可以的近战能力勉强突破了包围的太宰治按着肩胛处被子弹划出的擦伤有些步履仓促地沿着楼道一路向上,直到推开通往楼顶平台的铁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太宰治站在接近黄昏的风里,抬头看着似曾相识的横滨的天空。在他的身后是武装部队追赶而来的脚步声,但是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对方不会向他开枪的。 手中的自动手枪早已空匣。他无所谓地扬手将它丢在了一边。 距离横滨晚间国际新闻的播出,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若是这时在横滨著名的高层建筑发生一起引人注目的命案,想必毫无疑问会作为特别直播被搬上电视荧幕吧。 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好像还并没有如此引人注目。 太宰治有些无奈地想,实际上将死亡作为一种哗众取宠的手段确实不是他的风格。但是原本就很奇怪,一直以来不过是将死亡作为从这个氧化了的世界的梦里醒过来的一种手段的他,有一天会把死亡当成是用来挽救什么的手段。 原来无论是在哪一个世界。无论是背负着怎样的将来与曾经。他都从来没有,真正地轻视过名为死亡的这件事情啊。 即使是在他终于承认自己与另一个人一同被这个世界氧化了的如今。 “对不起……中也。” “……我好像又要违约了。” 太宰治迈出一步,站在并无围栏的大楼的边缘。风吹拂起了他有些凌乱的黑发,却像是吹散了他眼睛里那层沉黯的阴影。太宰治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那样目光柔和地笑了。 “要平安回来啊。” 他的手指在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机上轻轻划动了几下,一封收件人为中原中也的邮件显示发送成功。他低下身将手机小心地放在脚边的地面上。然后他终于转过了身。面向着行将入夜的天空,太宰治轻轻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中也。 明天不能去叫你起床了。 —————————————————————————————— 就像是什么东西猛然从心脏被抽离了那样。在半休克状态下意识恍惚了快一天的中原中也突然清醒地睁开了眼睛,他难以理解地感觉到,心脏的位置温暖却空洞,因此而牵引着思维有些近乎惶恐的颤抖。几秒钟之后,他不可思议地发现,囚禁他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体内损伤性异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缓和了片刻,深吸了口气慢慢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尖锐的疼痛没有再席卷他的身体。他咬了咬牙,一步一步慢慢向着仓库外走去。在他刚刚迈出仓库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中。 戴着单片眼镜的年长黑手党向着他微微躬身致意。 “首领让我前来接您。” —————————————————————————————— 芥川龙之介醒来的时候,四壁苍白的病房里除了医疗器械电源响着轻微的运转声音之外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他坐起身,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自遇袭以来他的记忆一直在意识不清之间断断续续,能够想起来的无非是那种撕裂身体一般的疼痛与不断流失的血的温度。可是现在,那些感觉连同体内造成伤害的根源一起消失无踪了。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努力去判断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事态。 他像是过了好久才发现如同毫无气息一般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的中岛敦。 “……人虎。”芥川龙之介的声音带着长时间昏迷造成的低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中岛敦没有抬起头,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一般,用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似的毫无起伏的奇怪的声调轻轻开口。 “太宰先生死了。” “芥川。” 【TBC】 【双黑】Wake Up Call(九) 中原中也安静地躺在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里,感觉时间像是不可思议地停滞着又像是在不断向着记忆的某些片段回溯。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跟着广津柳浪回去Port Mafia的时候没有被带回总部而是直接被带到了医院。不明所以地被绑在手术台上的橘发黑手党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面色似乎有些沉重的与谢野晶子稍稍放下了些心,能够得到武装侦探社的异能者帮他治疗至少说明了同盟协作任务依然在正常持续。或许最坏不过是这一次也只是白白被使了个绊子还没有能够把那个该死的犯人给逮住罢了。 或许那种感觉不过是他有些衰弱的神经再一次妄想症过敏。 他咬着牙撑过了与谢野晶子的暴力医疗,从内外伤完全治愈的略微晕眩里慢慢缓过神来,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向与谢野晶子询问他被困在仓库期间外面的情况。 “……太宰呢?太宰现在在哪里?” 与谢野晶子动了动嘴唇却有些说不出话。她看着眼前在接受她治疗的过程中都能咬紧牙关保持着平静从容的年轻黑手党干部此刻近乎恳求一般慌乱而急切的询问,突然像是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福泽谕吉最终不惜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要维持同盟关系的继续了。 她因此不再将面前的黑手党看作是敌人。但也同样因此,她感到自己没有办法向他说出那个即使是自己也用了不少时间才堪堪能够接受的现实。 对面前的这个人而言,或许是更加不能够接受的现实吧。 看着眼前的女医生面带苦涩地一言不发,中原中也的目光终于开始微微颤抖。手中拿着一份拷贝录像的广津柳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与谢野晶子的身后。 “由我来向您进行说明。” 那份录像包含了Port Mafia受到的来自敌方以两人性命作为要挟的信息,以及当天的晚间国际新闻拍摄非常清晰的场景。配合着广津柳浪的大致说明,有关当日太宰治与福泽谕吉在Port Mafia总部受到围攻且太宰治最终自杀身亡,及之后根据太宰治本人的意志Port Mafia与武装侦探社达成维持同盟的共识的经过,得以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正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中原中也发现,自己似乎比能够预想到的更加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那一幕他早就了然于心。仿佛分明不过是熟悉的梦境与现实产生了一瞬间的交错重合而已。他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没有质疑。 不过质疑是不需要的,因为那近距离拍摄的画面实在是太清晰不过了,清晰得已经超过了他所能够记忆的梦境,产生了一定的违和感。他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安静地闭着眼躺在那里,额前的黑发被颜色沉黯的液体粘黏在苍白的肌肤上。看上去那么熟悉,又像是哪里有些陌生。 他平静地从放映室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冲着目光有些担忧的广津柳浪轻轻摇了摇手。然后慢慢地一步步离开了放映室。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像是早就应该因为体力透支造成的身心俱疲。整整十多个小时,他没有做任何事,甚至也没有入睡,只是让自己安静地躺在那里。 ……无法清醒着。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触摸到自回来以后并未更换过的外衣口袋里那个被腐蚀损坏了的手机。他将手机拿出来,举到眼前,安静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屏幕。 就好像透过那片不知通往哪里的黑暗,在屏幕再一次亮起的时候,他能够再一次看见屏幕上显示着来自一个名叫太宰治的混账人渣的未接来电。能够听见他的混账声音。然后自己得以被从噩梦中唤醒。 “……啊。求求你。叫醒我吧。” 中原中也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伴随着始终口是心非的,唯一的愿望。 —————————————————————————————— 芥川龙之介低垂着头站在中原中也住所的房间门口。手指抬起在随时能够敲门的位置,却一再犹豫着没有落下。像这样沉默地站了快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般敲响了那扇门。 “……中原先生。” 没有传来任何回应的动静。但芥川龙之介像是知道房内的人并没有睡着一样,猛然抬起头,再一次稍稍加重力度敲了敲门。 “中原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上午武装侦探社给太宰先生举行了葬礼。首领也带人去过了。他说他派人来这里找过你,你没有回应。但是我知道你没有睡。这种时候……应该是没办法睡得着的。” “我……想问问中原先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他说完这句话,安静地退后了一步,几秒钟之后,他听见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一直走到门口的位置,与他一墙之隔。 “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他听见中原中也略微有些暗哑,却似乎并无太多情绪波动的声音。芥川龙之介轻轻咬了咬牙,刚准备开口,却被突然打开的门将那些话又堵回了嘴里。 一手扶着门框的中原中也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西装,安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目光太过直截了当,像是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一览无余。然后他听见中原中也再度开口。 “去质问首领或者侦探社社长为什么同意把他当成牺牲品?去找侦探社复仇或是干脆带着部下叛出Port Mafia?还是把责任安在大意中招的自己身上,从此憎恨他不惜自己去死也要保护下来的这条命??” “芥川。你是想要选哪一条路?” 黑发的年轻黑手党嘴唇有些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像是有什么茫然无措的情绪在无声地转动。中原中也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上午去了葬礼吧。混账太宰的墓在哪里?帮我带个路。” —————————————————————————————— 太宰治的坟墓距离织田作之助的意外的近。不知是否是侦探社有意为之。中原中也到达那里的时候,墓前还摆放着带着清水的花束。 中原中也安静地摘下自己的帽子,将它轻轻搁在墓碑上,像是有些陌生一般注视着刻在石碑上的那行【DAZAI OSAMU】的文字。他伸出手轻轻触摸凹凸不平的刻痕,心下有些不解。好像那行字真的是有些陌生。他很难将这些没有温度的刻痕与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太宰治划为同义。最后他决定并不勉强自己一定要这样做。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墓碑,向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芥川龙之介转过身。 “别辜负他。” 他听见自己略微有些陌生的声音。 “别忘记了你真正的敌人究竟是哪一边。” 去把身为一切元凶的那个疯子真正的计划撕成碎片。这是我们,最后能为他做到的事情。 【TBC】 【双黑】Wake Up Call(十) 像以往任何一日一样渐渐入夜的横滨,今晚像是相比往常天色暗得更快了一些。天空中云层有些厚重,空气却干涩得厉害,并不像是快要下雨之前。街道上的灰尘像是相比往常更多了些,在空气中弥散着略微有些呛人。在远离繁华的闹市区的某些街巷里,一向电压稳定的路灯发出电流过载的轻微嗞嗞声,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 在灯光投射到地面闪烁不清的阴影里,有什么黑色灰雾状的稀薄气体像是在往哪里汇聚一般缓缓流动。 站在首领办公室落地窗前的森鸥外的目光在远处的楼群之间移动着,像是锁定了什么一般短暂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勾起嘴角按下一直置于指下的通话键。 “看来是要开始了。” 与此相隔几条街道的武装侦探社社员办公室内,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却依然灯火通明,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些情绪低沉。房门被人用力地推开,福泽谕吉一手拿着保持着通话的手机,目光深沉地在室内扫视了一圈。 “——加班时间。” 就在此时。几乎横滨所有具有一定战斗感知神经的异能力者,都在略微心悸之中,感受到了突然大规模爆发开来的异能力,以及不知何时于无声无息之间出现在城市上空遮天蔽日的黑色阴影。 那阴影向着两侧蔓延伸展开去。站在稍高的角度看去如同一对由灰雾组成的巨大的黑色翅膀。无数细碎如粉尘一般的灰烬纷纷扬扬洒落,所触及之处皆升起了腐蚀性的白烟。 “贤治、谷崎和文职人员们去受灾区域疏散人群,国木田和与谢野去协助伤者的治疗与转移,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暂时压制住那东西向着市区靠近的速度,近距离进行战斗的……” “我去。” 福泽谕吉的目光落在神色沉黯而凌冽的白发少年的身上。中岛敦与他目光相接,再次清晰而平静地开口。 “请让我去。” 在福泽谕吉回答之前,一直握在他手中保持着接通的电话里传出了一声低笑。 “人到齐了。需要帮忙吗?” 说话间,一道黑色的附着着异能的布不知从何处袭来啪地一下将少年拦腰卷起,福泽谕吉看着那道黑影带着表情愣怔的少年迅速向着灰雾的方向远去,低头轻轻地呼了口气。 “拜托你们了。” 中岛敦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他压抑着怒火冲着将他凌空拎着向前飞奔的芥川龙之介低吼:“放开!”对方扫了他一眼,不仅没有松开黑布,反而又是一道布条绕过去,啪地一下将他的嘴给封了起来。 “唔唔唔唔唔!!!!!” 压抑的怒火变成了激烈的挣扎,中岛敦在本能地担心窒息的惊恐里瞪大了双眼,但是很快他却发现那黑布虽然封死了他的口鼻,却并未影响他的正常呼吸。他听见耳边传来芥川龙之介同样有些低沉压抑的声音。 “别他妈乱动。没脑子的东西。那些灰雾里细小的黑色灰烬会通过呼吸道进入体内,然后在体内进行腐蚀性破坏。” “要不是一开始被那些明显的外部腐蚀状态蒙蔽,本来不应该中招的。” “用罗生门当作铠甲,那些灰雾现在无论内外都对你无效。去吧、人虎——撕碎它!!!” 属于月下兽的异能蓝光从罗生门的层叠缠绕之中散射开来,包裹着黑红色阴影的利爪携卷着某种爆发的愤怒自空中跃起对着灰雾的集合体狠狠挥下。 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虫蚁被一下子打散那样,灰雾顺着气流割裂的力量散开了一个豁口,却很快以相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重新聚集。落在地上的中岛敦深吸了一口气,将力量重新在双臂汇聚着。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少女的声音。 “敦,由我们提供辅助!” 中岛敦回过头,看见金蓝二色的异能汇聚成持着刀的人形,泉镜花与尾崎红叶站在灰雾腐蚀范围之外的距离双双控制的二人的异能从两边控制住了灰雾蔓延的“翅膀”。 “异能力——金色夜叉。” “异能力——夜叉白雪。” “……谢谢。”少年向着两人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身边同样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灰雾主体上的芥川龙之介,“准备好了吗?芥川。” 芥川龙之介与他目光相接。 曾经被那个人同样寄予厚望、并且由内心深处期待着两人的力量终有一天得以相互扶持。他们在彼此的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缅怀与叫嚣着的目标一致的仇恨。 “干掉它,人虎。” “别松懈,芥川。” 两人的异能力同时爆发出交错融杂的光,在光华之中宛如被罗生门黑色的锋利铠甲全身覆盖的白发少年双手如同延伸出了数道闪着寒光的刀刃。 “月下兽——罗生门!” “黑虎绝爪!!!” 蓝白的刀刃与黑红的阴影相互携裹着、袭卷着被搅动成烈风的高速飞旋的气流狠狠撕裂上尚未汇聚成型的主体灰雾——像是一瞬间引燃了爆裂的空气一般、伴随着光华一同哗地碎散,从空中降下的中岛敦刚刚触地就被罗生门织起的防御壁护在了里面,芥川龙之介半跪在地支撑着自己的异能,防御着爆裂产生的巨大冲击。 光华散尽之后,尘雾弥漫的空气里漂浮着有些空荡的灰烬碎片,天空在历时几小时的厚重灰雾遮盖之后像是稍稍从云层后透出了些许月光。彼此都有些筋疲力尽的两人几乎是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结束了吗?” 中岛敦吐了口气低头喃喃低叹。一旁的芥川龙之介沉默着,目光在刚刚战斗留下的残垣之间缓缓移动。神色相比之前似是也放松了些许。 “我和首领那边联系一下,我们……”他伸手拿取手机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伸手将中岛敦猛推在地同时自己也跟着迅速俯卧:“——小心!” 紧跟着下一秒,狂暴而猛烈的灰雾的暴风像是拔地而起一般,伴随着不断汇聚的气流以几倍的速度向着一个中心收聚压缩、在短短几秒之内重新恢复到被驱散之前的主体大小并逐渐呈现出具象的人形。 被强风压在地上难以行动的两名少年神色彼此都有些绝望地看着那个由灰雾汇聚而成的高大的人形,由一层淡薄的轮廓逐渐清晰、片刻之后,一对巨大的灰烬的羽翼自它的背后倏然展开。 在远离横滨的遥远的大洋彼岸的某间房间之中,宛如欣赏着什么荣耀的战利品一般微笑地看着面前屏幕里实时监控摄像中站在横滨城市中间的巨大的灰烬的天使,弗兰克·麦考特④如同胜券在握一般轻轻眯起了眼睛。 “异能力——” “『安琪拉的灰烬』。” —————————————————————————————— 在陷入狂暴的气流之中堪堪站起身的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重新发动起异能力覆盖全身。但是由于刚刚进行过全力一战,两人都不可避免的一时难以恢复到最初的战斗状态。勉强支撑着异能对面前灰雾凝聚成的人形进行普通的物理攻击几乎像是对那东西而言无关痛痒。灰色的人形——或者说是天使,开始缓慢而沉重地向着横滨中心市区移动。脚下所经过之处就像被厚重的强酸所包裹,建筑、平地、植被,一切都被腐蚀成黑色的灰烬。 “喂……那种东西……不能再让它向着市区靠近了啊!!”一直在协助疏散灰雾出现地区的滞留人群的国木田独步等人此刻也从远离前端战场的位置看见了那个巨大的威胁,这种状况之下他几乎被惊愕得不知所措,一手捏紧了笔记本一手有些颤抖地向福泽谕吉播出电话——然而并没有接通,电话提示对方处于通话占线。 “——可恶!” 此时此刻,站在侦探社楼下持着保持与某个人联通着的电话的福泽谕吉神色凝重地远望着市区外围的位置,电话那端传来相较之前同样稍显低沉了些的声音,在有些异常喧杂的空气中却显得独为清晰。 “福泽殿下。异能特务科那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至少要拖到能够确保他们到达现场为止,万不得已的话……” 福泽谕吉无声地收紧了握着刀柄的手指。 在直面着灰雾的作战区域,原本作为辅助的金色夜叉与夜叉白雪已然换做了主攻。能够得以无视灰雾腐蚀性的两个异能人形协力攻击也几乎阻止不了灰雾持续向着市区移动的步伐。异能力与体力都接近耗空的中岛敦几乎是倚靠着一旁同样呼吸絮乱的芥川龙之介才能勉强站稳,眼看着灰雾的移动速度竟渐渐有加快之势,前端战场的几人都无法控制地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思维慌乱。 就在这时。无数由断垣颓壁之间腾空而起的碎石伴随着加速的冲力狠狠砸透了人形灰雾的胸前。被砸开的部分形成的空洞在数秒之后就缓缓恢复如初,但灰雾前行的动作却因此而停顿了下来。 芥川龙之介的目光微微一滞。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控制着重力造成的风,清晰地响起在他的耳边。 “异能力。”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TBC】 ———————————————————————————— 注释:④:弗兰克·麦考特(Frank McCourt),美国文学家、教师,普利策奖得主。代表作《安琪拉的灰烬》、《Tis》、《教书匠》。 【双黑】Wake Up Call(十一) 中原中也在灰雾最初刚刚开始汇聚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异样。当时他正和芥川龙之介一起刚刚离开墓园,距离灰雾最初波及到的城区边缘受灾区域并不遥远。但是随后芥川就接到了来自森鸥外的直接联络,要求他立刻赶回Port Mafia总部等待统一调遣。中原中也思考了片刻,跟着他一起回了Port Mafia大楼。 时隔几日再次见到他的森鸥外似乎并未对他的来意抱有任何疑问。他紧接着向芥川龙之介发布了前往武装侦探社与中岛敦进行协力作战的命令。在芥川龙之介服从指令离开之后,任由中原中也留在首领办公室里,与他相隔着一段距离站在落地窗前。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从这间办公室所处的视角看过去,能够非常清晰地观测到远处的前端战场。尽管并不能完全看清楚人,但是从异能爆发出的光华与攻击效果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正在战斗的人的身份。中原中也沉默地看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光,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开口。 “就是为了这个吗。” 森鸥外像是有些意外般地勾起了嘴角,“我还以为,”他同样看着窗外,用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语调轻声说道,“中也君的话,会先质问我他究竟是自愿还是被我所逼迫的。” “……这哪需要问。” 中原中也轻轻闭上了眼睛,露出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般苦涩的笑容。 “如果不是自愿的话,单凭您是不可能置他于死地的。即使他孤身一人被围困在这栋大楼里也一样。” 森鸥外不禁既略有不甘又由衷叹服地点了点头。将目光从窗外的景象上收回,无声地审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干部。 “太宰君大概还是稍微轻看了你。还是说,你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是出于你对太宰君这个多年搭档的了解而已呢。”他像是有些遗憾般地叹了口气,语气与其说是在发出询问,更像是仍旧在自言自语。 “那么,你打算要怎么做呢?中也君。我可是打算,在这件事上完全尊重你自己的意志。” 中原中也睁开双眼,望着远处的前端战场几度迸发爆裂的异能光华。那是属于两个阵营却彼此联合协助的力量。那是属于守护着横滨的黄昏与夜。那是属于曾几度岌岌可危却终究被某个人一手挽回了的强大的同盟。并且那个人坚信着横滨终会因此而迎来黎明。 他向着门口的方向转过了身。 “中原中也,将以Port Mafia现任干部的身份前往战斗中心区域参与作战。并在此申请紧急情况下以个人意志采取任何特殊应对行动的决断权力。” 森鸥外目送着他迈步走向门口,却没有立刻正面回答他的话。 “中也君,你始终认为,太宰君自愿选择死亡是仅仅只为了维护Port Mafia与武装侦探社之间的同盟关系?” “你不认为,被敌人用于要挟的那个直接条件,才是他做出决断的关键原因?” 中原中也的脚步停顿了片刻,嘴角上扬起了一个毫无疑虑的弧度。 “啊。我确定。” “因为那个家伙——” “绝对不会为了我而死。” 森鸥外像是对这个答案并无意外一般,了然地将目光投回了窗外。在中原中也即将迈出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他声音郑重地缓缓开口。 “我以首领的身份在此准许。” ——————————————————————————————— 身为太宰治曾经的直系部下,尽管并未有过太多与中原中也共同作战的经历,却在旁观到有关他与太宰治两人相处时的状态大概能够得出判断。芥川龙之介心内明白,虽然中原中也不久之前像是以十分清醒而理智的态度替他矫正了心态,但实际上相较于自己仅仅只是出于悲伤与愤怒,中原中也更像是从哪里缺少了一部分。并且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因而显得有些空洞。因此他在同他一同返回Port Mafia的时候反倒有些担心。 他直觉中原中也像是准备做出一个比他已然丢弃的那些想法更为极端的决定。但是与自己不同。这个决定并不是任性迁怒、亦不是随意发泄。他觉得中原中也自从太宰治的坟墓离开之后就令他感到有些难以分辨的陌生。 他看见中原中也神色一如平常地出现在前端战场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但是事态的发展让他顾不上思考太多。中原中也的到来是极为强大的援助力,依靠中原中也刚才那一击争取到的缓和时间,身处战场中间的人各自都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灰雾集合体。若不是对太宰治这个名字太过不设防,在他保持着异能力开启的战斗状态下不用说这些小小的灰尘、即使是子弹也近不了他的身。果然还是像太宰治当初所嘲笑的那样,他不够狡猾,也不够缜密,仅仅只是过于依赖与生俱来的强大的异能逞强着、或者说,肆无忌惮地将应当狡猾的那一部分责任全部交给名叫太宰治的,他值得依赖的搭档了。 他相信对于眼前的事态,即使是那家伙已经离去的如今,也早已被他预料到一切、并且安排好了应对的决策。他听见远处的天空有直升机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更遥远的靠近地平线的天空已然微微发白,夜色正在渐渐消退。无论如何、在破晓之前、阻止这个东西继续接近横滨市区。这就是现在在场所有的人,唯一的明确任务。 异能的红光覆盖了橘发黑手党的全身,他双手插在口袋中微微低伏了身:“芥川,和你旁边的小鬼一起上。我为你们提供辅助。”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爆碎声,中原中也周身的地面如同被狠狠重击一般碎裂开来,大块的碎石被重力的红光包裹着漂浮在空中。稍微恢复了些体力的芥川龙之介与中岛敦彼此了然地对视一眼,几乎是在同时重新开启了异能力,借助着石块在空中创造出的落脚点攀跃至高空一前一后将攻势对准了正欲恢复移动的灰雾集合体。 “月下兽——半人半虎!” “罗生门——天魔缠铠!” 红蓝交错的爆裂光华之中,被月下兽与罗生门同时贯穿的人形像是狠狠战栗了一下,动作再度停滞。两人不敢松懈,短暂的蓄力之后同时准备再度发动攻击,就在这时,一直只是机械地向前移动的人形突然动作异常地略微弯下了身。 中原中也的神经猛然一颤,冲着仍在灰雾近侧的两人发出一声大吼:“快撤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人形身后那对一直只是如同装饰一般默然低垂着的灰雾的翅膀微微收缩了一下,突然带着狂乱的气流向着四周横扫开来。在以人形为圆心的巨大范围之内掀起了一阵狂暴的飓风,携卷着抵御不及的两人横飞出去狠狠撞在了远处的建筑墙壁上。 依靠重力控制站稳在原地的中原中也在飓风停滞之后才顾得上带着轻微的喘息用目光搜寻确认中招的两人,看着他们从废墟间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 应该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是大概也不足以再继续保持足够的战斗力了。 中原中也直起身,望着刚刚发动过一次主动攻击行为的灰雾,他能够看见周围被刚刚那阵风席卷过的范围内一切物体的表面都蒙上的那一层腐蚀痕。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但是他不敢保证这次巨大的灰雾集合体是否和之前那些小规模的异能力一样会受到所谓夜晚的时间限制。巨大的人形慢慢地重新移动起来。在距离这片还算空旷的城郊不远处的已经进入紧急预案状态的市区,那里还有着大量短时间内无法疏散的人群与安置着避难者的建筑。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像是映入了些许平静而释然的微光。 “芥川。”他向着身后不远处的部下轻声开口,同时抽出了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双手。“直接有效的攻击虽然不能让它完全解体,但是能够不断阻止它向前移动。虽然不知道那家伙究竟做了怎样的后手,在这种状态下反将一军…..但是,我相信。” 芥川龙之介神情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摘下了黑色的手套,颤抖的喉咙一时竟发不出声音。简直恍如错觉一般、他看见年轻的黑手党干部的嘴角扬起了些微笑意。 “我相信。他一定会让黎明如期到来。在那之前,我会拖住这东西。哪怕是一步,也不会让它再向前移动。这之后我大概无暇顾及到你们了,注意保护好自己,可能的话最好暂时撤离。” 芥川龙之介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用迸裂出血的疼痛来强迫自己恢复出声。 “……不……不可以……” 他绝望而无措地感受着自中原中也周身逐渐升起的强大而暴乱的风压,用尽全力嘶吼出声:“——太宰先生已经死了!!!” 中原中也站在风压的中心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如同鲜血一般暗红色的纹路顺着他的手臂与脖颈蔓延全身,他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即将破晓的天空。 生命的最后留在记忆里的……就是这样如同梦中一样的、令人有些遗憾的光景啊。 “汝、容许阴暗之污浊。” “……勿复吾之觉醒。” 【TBC】 【双黑】Wake Up Call(十二) Got the power with no limits. Unstoppable no gimmicks. Everything I did they were down with it. I don’t back down when you ever face me. My flow’s automatic forever chasing you.⑤ 就像是沦陷在永无出口的污浊而厚重的黑暗里,任凭四肢被动弹不得地死死捆绑。服从在狂气与暴乱的支配之下,以全然解除限制的重力化身姿态将一切毁灭殆尽。 足以与灰雾相抗衡的巨大的异能波动以身处中心的那个人为原点爆散开来,伴随着压抑得人喘不过气起来的高压风暴,周围尚未全然坍塌的墙壁纷纷碎裂,在重力的控制之下如同狂暴的旋风将灰雾与中原中也包围在了其中。风压的空隙之间不时爆散出重力子的压缩爆炸,黑红色的光球凝聚着高压疯狂地将人形不断再生的部分一次次撕碎。灰雾的集合体在扭曲的风暴里剧烈挣扎着、高速复原着,却始终无法再向前移动半步。 “……太可怕了……”中岛敦目光惊惧而怔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浑然不觉中被芥川的罗生门拖着四肢向远离战斗中心的方向撤退。 “……喂、芥川!……这到底是什么力量啊!!” 他听见芥川龙之介的压抑着什么一般缓慢而艰难地低哑出声。 “……别走神、尽快撤离。那个攻击现在、并不能分辨所谓敌我。只是遵照着他发动能力之前最后的攻击意图、优先将灰雾当做目标而已。继续站在这里被波及是迟早的事。” “……不分敌我?” 中岛敦像是隐约明白了什么一般,仍旧注视着那个以前所未见的强大异能战斗着的人的目光有些略微颤抖起来。 芥川龙之介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中原先生的异能力最强大的形态。一旦发动,以本人的意志无法控制、也无法解除。” “……直到身体无法承受暴动的负荷衰竭而亡为止。” 中岛敦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这个他并不熟悉的黑手党干部在做出决定走上这条自我毁灭一般的道路之前对芥川所留下的那几句话。像是终于能够理解了什么一般,他声音沉重地低喃。 “在太宰先生……已经不在了的如今。” 在身为唯一解除方法的,太宰治的异能无效化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如今。 中岛敦在与Guild的那一战之后,出于工作需要曾简要地查阅内部资料了解过有关刚刚建立起同盟关系的Port Mafia的一些简要信息。他隐约地记得名叫中原中也的年轻干部与他曾经所属的某个已然成为传说的无败组合。就在这一刻,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任何资料如今都已绝无记载的无法记叙的事实。 以及名叫中原中也的这个人,如同毫无犹豫一般走向死亡的理由。 ……如出一辙啊。 “……和太宰先生……。”自生命最初的指引之光熄灭后一直强撑着镇定的少年的声音终于像是带上了低微的哭泣。 在风暴的中心,双手不断凝聚着重力压缩子弹的中原中也在超过承受限度的负荷压力之下身体微微抽搐,由于微血管的破裂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口鼻涌出。他的双眼毫无焦距,如同完全丧失了对疼痛与疲惫的感知一般,遵从着杀戮与破坏的本能近乎疯狂地向着灰雾倾泻着攻击,漫天弥漫的烟尘与狂暴风压之中恍若荒神降临。 被埋葬在污浊之中的朦胧不清的意识,苍白无力地停滞在没有出口的黑暗里。记忆像是有些散乱,却不知为何一如曾经任何一次为这污浊所覆盖之时同样平静而安心。真是一场胡作非为的闹剧啊。他有些疲倦地想。这一次。不会再有谁来将他从污浊之中唤醒了。 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短暂的几秒。在压缩重力的风暴中顽强挣扎的灰雾突然猛地颤抖了一下,伴随着沉闷的撕裂声从根基开始碎裂成了无数灰烬的碎片、伴随着风暴被空气吞噬殆尽。 “被破坏了……!!”中岛敦猛然抬头看向天空,夜色已经半明,日出却尚未开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何威胁会突然解除。直到芥川龙之介的狠命一推让他有些狼狈地不得不面对早已有所心理准备的另一个威胁。 已然失去了目标、却无法停下攻击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中原中也。 他的嘴角勾起着疯狂的弧度,像是对眼前的一切无知无觉一般飞跃在空中,危险的黑红色持续不断在他手中凝聚、毫无目的地向着周围的地面无差别释放。只是能够肉眼可见地看出他的动作正在减缓,鲜血顺着嘴角滑落,黑红的暗纹几乎快要完全覆盖了他的皮肤。 呼吸在逐渐变得艰难,本就有些游离的意识也像是在一点点地被完全抽离。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这就是那家伙曾经经历过的感觉吗。 啊……会一直鲜明地记着的。如果今后在某个地方,还能同谁再度相遇的话。他发自内心地像这样期望。 即将被污浊彻底吞没的前一刻,他的视野里像是十分不真实地,落入了些许熟悉的微弱的蓝光。 一手控制着罗生门抵挡着不断从空中砸落的碎石一手拉扯着中岛敦躲避攻击的芥川龙之介在对方不断“就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了吗”的质问中半是焦躁半是无奈地回头冲着他吼: “已经没有任何救回他的办法了!!!现在已经……” 他的声音在回身后目光所触及的空中的景象里像是被什么切断了一般倏然停止。连带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的中岛敦,也一并如同呼吸停滞一般愣在了原地。 一个人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更高的空中落下,无视那些危险的压缩重力笔直地扑进了狂乱风压的中心。 就像是清澈的温度顺着手指所接触到那一点无声地蔓延,就像是毁天灭地的狂暴在唯一的救赎面前顺从地向后退却,就像是捆绑着四肢的黑暗消散、从污浊之中一点点挣脱而出。 暗红的纹路无声地消散、伴随着意识逐渐清明。中原中也睁开双眼,清澈而温暖的蓝光落满了他的眼睛。 事实上中原中也一直觉得污浊状态解除的那一刻身体与心脏的部位所感受到的温暖的震颤让人想要流泪。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忍耐着、因为如果在某个混账面前哭出来的话,绝对会被对方奚落的。 这一次,他却没有再试图控制自己的泪水。 ——做了亏心事的骗子,总不至于还有脸来奚落他了吧? 他安静地垂下了双手,任由自己几乎快要散架的身体被一双手臂紧紧搂在身前。周身被异能发动形成的气流包裹着缓慢降落,在尚未到达地面之前,远处的地平线终于染上了破晓最初的曦光。 他听见拥抱着自己的人凑近了他的耳边用略带着疲惫与笑意的声音轻轻地开口。 “虽然违约了一天,但是总算还是赶上了叫醒你的时间。” “早安。中也。” 【TBC】 —————————————————————————— 注释:⑤:映画『文豪ストレイドッグス DEAD APPLE』BGM《Wake Up Call》 【双黑】Wake Up Call(十三) 直到两人在散尽的蓝光中安全着陆,中原中也的双腿早已无力支撑他站立,在触地的一瞬间就略微踉跄,被两手依然环护在他身侧的人及时地扶稳,帮助他倚靠着建筑的残壁慢慢坐下。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那两只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原本紧扎的绷带有些松散开来、沙色风衣上满是凌乱血迹的人摆出一副决意深重的表情故作认真地蹲坐到他的身前。 “虽说是有些过于涉险了,但好在还算顺利。尽管如此我算是违了中也一次约的事还是事实,所以仅此一次哦,你现在踢过来我不躲闪也可以……” 声音渐渐低下,他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面前人的不对劲。 中原中也直到已经靠坐下来竟仍然一只手紧攥着他的衬衫衣襟,分明已经从污浊状态完全脱离的双眼仍然像是找不到焦距一般涣散着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像是恍如噩梦初醒一般茫然而犹疑,像是还未能回到现实。 这和太宰治原本预想到的状况完全不同。 神色略微沉了沉,在连日疲劳之下仍旧保持着毫无减弱的思维能力的黑发男人立刻大概明白过来,神色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略带犹豫地开口:“你……没有看见我发给你的信息?” “……信息……?”中原中也声音空洞地跟着重复了他的话,像是略微有些回过神来一般略微抬起了头,稍稍聚焦了些的目光有些愣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这才缓缓松开了将他衣角攥得皱成了一团的那只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了那部虽然无法再开机、但仍然不明理由地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着的手机。一眼就看出手机外壳上的腐蚀性损伤的太宰治像是有些挫败似地叹了口气,带着认命一般的无可奈何倾身过去,放轻力度将仍然有些微微颤抖的人小心地拥在了身前。 “竟然在这种地方棋差一筹。是我失算了。” “这下麻烦了……” 眼眸中映着的光逐渐重新清晰起来的中原中也听见他像是埋头在自己耳边低语的声音里带着交杂着歉意与无奈的苦笑。 “……大概不是被简单地揍一顿就能挽救得回来的状况了啊。” ———————————————————————————— 时间追溯到一日半之前,在太宰治与福泽谕吉到达Port Mafia总部大楼之后。 “抱歉了,太宰君。可以请你死在这里吗?” 森鸥外的神情显得认真而平静,既无玩笑的意味也无杀戮的狠戾,就连福泽谕吉都微微愣怔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见站在身旁的太宰治带着神情了然的微笑轻轻耸了耸肩。 “意见一致,森先生。不过这个方案具体来讲算是有些急于求成,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您也会首选这个方案。只要愿意等待时机的话更为稳重的手段也不是没有,只是既然对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对我下了战书,再悠哉悠哉地看着他上蹿下跳未免有些令人恼火。更何况,我也不是没有把握。” 森鸥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不是说有没有把握,只是在我看来,目前来讲这才是真正的最优解。没有必要等待了,对方已经创造了最好的自取毁灭的机会。只是真是机缘巧合啊。若不是Port Mafia与武装侦探社现在正好处在同盟的状态,一切也没有顺利得那么恰到好处。我有些好奇的反而是你选择主动出手的动机。” “是因为这次被牵连到的是中也君吗?” 太宰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与沉默间已经大致理解了这场看似荒唐的对话的实质意义的福泽谕吉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拿出手机开始分别联系不同的人。就在刚才,森鸥外已经将大致计划部署了下去,他考虑了一下,给国木田独步发去了隐去了真实计划的当前情势。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寻访用的笔记本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地址,将它折成一个小方块丢给了森鸥外。 “这是中也目前所处的位置。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还请记得派个人去接应一下,他大概也伤得不轻。” 福泽谕吉看着不久之前还因为中原中也的行踪不明而罕见地流露出过慌乱的部下此刻从容而自信的神采,目光里不由得带上了些许赞叹。 森鸥外接下了那张纸,展开看完,然后像是答非所问般有些突然地开口。 “你真的变了很多……太宰君。从某些令人宽慰的意义上呢。” “是吗?” 太宰治轻轻闭了闭双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那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双眸覆上了郑重的战意。 “借用一下您的说法,或许现在我能够得以身处其中的这个世界……是最优解。” 尽管还有很多难以尽数弥补的伤痕。但是,已经有了值得尝试去守护的价值。 森鸥外笑了笑,将纸条塞进口袋里,随即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太宰君,身上带武器了吗?” “没~有。”刚刚还神色郑重的人此刻无辜地睁大眼睛摊了摊手,“我还以为是来这里进行友~好而和~平的会谈呢,谁知道突然要面对这种生死大局。” 福泽谕吉看着把一切尽在掌握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部下有些尴尬地扶了下前额。 “也是,真是抱歉。”森鸥外却像是认真回应抱怨似地,一边说着话一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自动手枪,隔空抛给了太宰治。 “满匣,但是没有备用子弹,你省着点用。” 单手接下手枪的太宰治查看了一下弹夹之后顺手拉开了保险。 “意义不大,但也够用。还要拜托您的人尽量手下留情一些。我很怕痛的。” 森鸥外看着他,突然有些不合时宜般地问道。 “即使是太宰君……若不是没有选择的话,也不会将跳楼作为自杀的选择吧?大概不是什么理想的轻松上路的办法。” “说得对。很痛的。”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黑发的前部下像是在说着什么真实的回忆一般认真地回应道。 “虽然痛的时间不长……但是,真的很痛的。” 痛得让人……至今回忆起来还有些略微的后悔。 在森鸥外部署好的人到达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之前,太宰治就将电话拨给了按照预算应该已经从国木田那里得到消息了的中岛敦。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少年带着压抑的愤怒的声音,太宰治有些无奈地勾起了嘴角,心中计划着更加周全的细节,一边用听不出真实情绪的声音向少年下达了命令。 “不要战斗。从现在开始,留在原地待命。” 他将传达信息的话语故意模糊了含义,顺利地将虽然固执但是坚定地相信着自己的小白虎按捺了下来。一切都结束之后跟这孩子道个歉吧。他这样想着。 在看着太宰治被安排好的部下们包围起来之后,森鸥外轻轻呼了口气,一边冲着福泽谕吉挑了挑眉,一边从衣袋里抽出了三把锋利的手术刀。 “呐,福泽殿下。我们来简单地场景推断一下。就算是当时彼此在心中对没有更好选择的事态做出了妥协、但是在这样的咄咄相逼之下、重要的部下又即将要在眼前被逼上绝路……这时候的你,应该会怎么做呢?” 福泽谕吉连他的眼神都懒得去接。“想打的话,不用找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借口。森医生。” 挑衅失败的黑手党首领有些失落似的撇了撇嘴,抬手释放出了自己的异能。 “那我就不客气了。福泽殿下。” 将手按在刀柄上的侦探社社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在对方显然因为兴致高涨而略微有点超过了“场景推断”控制范围的强烈攻势下一边以抵挡为主,一边将目光密切注视着大楼底层的入口处,直到他看见江户川乱步和谷崎润一郎没有受到丝毫拦阻一般快步达到大楼底部,并且用异能力先行隐去了身姿之后,这才向着森鸥外低低出声提示。 “时候到了。” 并没怎么打过瘾的森鸥外又是不尽满意地撇了撇嘴。只是一瞬间,已经收起了显得有些不在调上的悠闲笑容,一手挥起手术刀抵挡下突然发力甩开爱丽丝的福泽谕吉的刀刃,目露凛然杀意地向着包围着太宰治的方向嘶吼出声。 “给我动手!!!” —————————————————————————————— 太宰治还是很想狠狠诅咒一下森鸥外这个言行不一的该死的混账医生。他竟然曾经还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差一点就真信了他爱护原部下的那套装模作样的伪装善意。当然论起装腔作势谁都比不上的前黑手党干部并没有过多反省自己这个原本就有些问题的思想理论。他捂着肩膀上被子弹划破的伤口咬着牙快步向楼顶方向逃走,一边用枪给自己与追兵拉开距离,一边还要控制着手不要真的伤了谁的性命。但是对方却明明白白是在以怨报德。当然太宰治也拒绝承认如此之多的长短枪口之下几乎可以算毫无抵抗的他仅仅只是肩膀中枪是什么概率。 一切都在按照预定的计划顺利地上演着。 太宰治推开了通向楼顶的那扇门。从这里开始就不会再有枪击了。他将那把完成了使命的自动手枪随手丢在一边。再一次站在这个位置让他的心神有了一瞬间短暂的恍惚。就好像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黑色的西装与深灰的外套,在他的身后还站着神色慌乱而绝望的中岛敦和怔然不解的芥川龙之介。就好像同样的天空与同样仿佛在邀请他走向死亡的烈风。 就好像他又要再一次违背与中原中也之间的约定。 想起中原中也,太宰治被凌乱的前发遮挡住的眼睛里落入了像是有些无奈的笑。违约是违定了的,毕竟这样一来至少明天他是不要想赶回来叫中原中也起床了。他对自己所作出的某些猜测有些在意,可是那都是必须在将笨蛋蛞蝓从他大意中招的地方捡回来以后再说的事。竟然会因为仅仅一个名字而给了敌人可乘之机,究竟是多有恃无恐啊。太宰治在心中这样说。因为太过——太过强大的异能力,与太过被他信任的狡猾的搭档。所以他至今仍然如同他们初见的时候一般,没有培养出任何狡猾和缜密。若是那人得知了他这胡来的计划,怕是等不到异能解除也要挣扎着冲过来先揍自己一顿。这样想来的话中原中也也可以算是违约了。他突然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随后嘴角的弧度却渐渐低沉。 ……你没能赶来阻止我呢。 站在楼顶的边缘,感受着本能恐惧着这个高度的致命性而产生的轻微眩晕,太宰治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先前在办公室里他看着福泽谕吉放下电话就心下了然地问道:“谷崎君怎么说?细雪的最大范围能够把这栋楼完全覆盖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由于细雪是更倾向于局部细节制造的幻象,在大范围内使用会有些失真,不能确保摄像机的画面不会暴露。” “果然如此。” 森鸥外抬眼看了看太宰治:“有劳。” 耳畔传来的直升机的引擎声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唤回,太宰治目光确认了一下那上面国际新闻直播的标识,这才低下头取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自己的手机。他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熟悉的称呼,嘴角轻轻勾起,在屏幕上编写出了一条短讯,然后点击了发送。 提前坦白或许也不失为一个争取从轻发落的手段。他相信即使是以蛞蝓的智商,这样浅显易懂的事态还是不至于难以理解的。能够早一点配合计划行事也好。 以及。 他再也不想看见中原中也的脸上出现另一个世界的他曾经有过的表情。 手机屏幕上的短讯显示发送成功。他这才低身将手机小心地放置在楼顶边缘的地面上。耳畔的风像是在催促着他一般剧烈地呼啸,太宰治慢慢转过身,如同记忆里一样轻轻闭上双眼任由重力挟持着自己向后倾倒。 漫长的距离里,他在心中默数着秒数。他清楚的记得整个下落的过程所经历的时间。在距离地面仅仅不到四层楼的高度时,太宰治倏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纷飞的细雪淡绿色的荧光,幻象的异能空间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下落在猛然一顿中停止。太宰治抬起头看了看拎着自己衣领将他吊在半空中并缓慢降落的由异能力组成的金发小姑娘,用尽量温和的语气犹豫着开口哄道:“谢谢,但是可不可以换一种拎法,这样拎着喘不过气而且脖子好痛,感觉快要死了……”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在离地面还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松开手把他扔了下去。 被江户川乱步和谷崎润一郎搀扶着站起来的太宰治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对森鸥外的诅咒。 现场已经开始喧杂起来。空中和地面直播的摄像将惨剧般的一幕清晰地向全世界转播。除了知情者之外并没有人发现,这段毫无疏漏的影像是由真实和幻象两部分拼接而成的。 站在首领办公室的落地窗后看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的森鸥外扬起嘴角,将目光转向架在自己脖子上距离动脉不到半厘米的锋利的刀刃,不知戏谑还是劝诱般地开口轻叹。“在小爱丽丝暂时不在我身边的这个时刻,可是大概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的绝妙的机会……福泽殿下。” 他微笑着,甚至主动向着那刀刃慢慢靠近。 伴随着锋利的白色刀光,福泽谕吉沉着脸收刀回鞘,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口大步走去。森鸥外有些遗憾地伸手摸了摸颈侧那一道浅浅的表皮划伤,目光追逐着那人走到门前。 “福泽殿下。” 他突然再度开口,然后看着那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店,有个原隶属Guild的小姑娘。请最好让太宰君带她一同前往。” 说完这些话,神情恢复了身为Port Mafia首领所一如往常的安静深邃的森鸥外不再多言,目送着福泽谕吉的身影消失在已经解除了封锁的楼道的尽头。 【TBC】 【双黑】Wake Up Call(十四) 对于弗兰克·麦考特来说,童年无异于一场将黑暗深深刻进了灵魂深处的悲剧。⑥ 父亲是个失业的酒鬼。即使是在他的妻子和孩子快要饿死在家中的时候,也能够毫无愧疚之心地将微薄的失业救济金全部在酒吧里挥霍一空。他对外软弱、对内刻薄,愚蠢而又爱面子。每当他的母亲无法忍受孩子们被饥饿折磨而不得不亲自外出做工甚至申请救济的时候,他无能却暴躁的父亲总是会因为觉得她丢了他的面子而大发雷霆,轻则辱骂重则施以拳脚。尽管他还没有把暴力发泄到孩子们身上过,却也仍然在自己毫无家庭威信力的状态下对孩子们发号施令。弗兰克·麦考特憎恶着他却也憧憬着他。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像是一颗早就埋下在血脉里的恶的因果,促使着年幼的心在浑浊的黑暗里逐渐扭曲。 在弗兰克·麦考特七岁那年,他父亲由于巨额欠债被当地的讨债团伙打成了重伤,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接手了丈夫留下的巨额债务与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的弗兰克的母亲安琪拉一度以出卖姿色的方式艰难地还债与维持孩子们的生活。这一切原本并不为孩子们所知。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突然在他们的家乡爆发开来的传染性疟疾夺走了孩子们中年幼的一对双胞胎的性命,弗兰克和仅存的弟弟马拉奇一起在穷困与歧视中慢慢长大。童年留下的残酷而扭曲的阴影使名叫弗兰克的美国少年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恶意,唯独在他生命里残存的最后一片清澈的净土,是他的如同天使一样温柔的母亲与单纯善良的弟弟马拉奇。他们像两束光最后维持着延缓了黑暗的完全生长。直到弗兰克十一岁,某天因为学校提早下课而比平时早了些回到家的他,在自家阴暗狭窄的阁楼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与一个陌生男人之间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就像疯了一般从那间阁楼里冲出来,任凭母亲在身后声音嘶哑竭尽全力地呼喊。那一晚他没有回家,蜷缩在贫民窟一条黑暗的小巷的尽头,他抱着双臂狠狠地颤抖着,黑色的灰雾在他周身弥漫而起,伴随着周围的墙壁与植物被腐蚀的刺鼻气味。少年透过那片灰雾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 那是他第一次无意识地觉醒了自己的异能力。 后来他终于渐渐发现,只在夜晚,没有建筑物遮挡的室外场所,他能够控制着空气中的物质与尘埃,制造出一种具有腐蚀性的灰烬。他将自己的能力叫做『安琪拉的灰烬』。以此来永远纪念天使在他心中化为灰烬的那个夜晚。 弗兰克·麦考特十五岁那一年,安琪拉因身患癌症去世。他依靠着天生异于常人的欺诈师的头脑与犯罪者的天才筹集到了第一笔资金,孤身一人带着弟弟离开了美国,远赴重洋来到日本。利用金钱与头脑他轻易地念完高中考入了横滨国立大学经济系,与此同时弟弟马拉奇由于对音乐的喜爱而被市立乐队录用成为一名乐队鼓手。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平静而普通的生活让弗兰克几乎要忘记了童年带给他的那些黑暗的回忆。直到他大四那年,日本与美国之间突然爆发了战争。 仅仅只是身为经济系学生的弗兰克并不清楚当时战争爆发的原因、开端以及收尾。他只知道那段时间身为美国人的自己与弟弟在横滨的生活变得有些举步维艰。一些性格激进极端的日本人对这两个旅居异国的少年极尽憎恶与侮辱,弗兰克当时的大学讲师小田切更是对他处处刁难,甚至于有一天,在马拉奇到学校来找他的时候,像是对待一条野狗那样狠狠踹了他一脚。 为了平常的生活不被破坏而竭尽全力的弗兰克,身为一个正常的“人”而活着的人生,在他二十二岁那一年,被本就残破不堪的命运最后的那一道致命伤彻底化为了灰烬。 那天他推开门,在宛如当年那间阁楼一样黑暗而狭窄的房间里,看见了被暴徒残害至死的弟弟马拉奇的尸体。 那一天生而为人的弗兰克·麦考特死了。他将自己与弟弟的尸体一同埋葬在了横滨这座城市里。取而代之的是披着看似正常的人类外皮的阴郁的残留灰烬。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独自在横滨生活了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做了两件事。他具体地给自己的异能力做了评测,除了若是并非在夜晚的室外空间下难以发动这一大约是来自于童年痛苦的记忆所导致的限制之外,他的异能力有一个非常奇妙的优势。后来被证明,即使是在异能力者的群体之中,这一优势也确实非常罕见。 他的能力可以通过“视野”这一条件,进行远程的发动与控制。而所谓视野并不仅仅只能通过实际的双眼,摄像机镜头所见也同样有效。在切实掌握了这一规律之后,他终于开始着手实行他一直以来所预谋着的计划。 以复仇为目的的,横滨毁灭计划。 他耗费了一些时间,在横滨主要的街道与城区周围的建筑附近设置了安装在路灯或是指示牌上的可旋转镜头无线微型摄像机。并且通过在日本与美国之间的数次往返、将这些监控摄像的信号连接到了位于美国的他的另一个住所。在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的时候,大约在半年前的某一天,正好身处布鲁克林自己童年时原住址附近的弗兰克,意外地在一间农场看见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却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的男人。尽管面容已然苍老,但那毫无疑问是他十五岁那一年闯入阁楼所看见的与母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早已无法再被理智按捺的疯狂的憎恨终于将一切的导火索点燃了。 他将那座农场用自己的异能力化成了灰烬。那晚农场主的女儿正好外出购物,无意间逃过了一劫。 回到横滨的弗兰克开始了计划的正式实行。尽管最大的网已经布下,但是还有一些人,是他无论如何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的。 曾经欺辱过他和马拉奇的教授、辱骂甚至暴力相对的邻居、以及当年致马拉奇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他毫无顾忌地用异能力给予了他们死亡。他不再害怕警察立案,这些案件超出了常人能够进行侦破的范围。他拥有永远坚固且真实的不在场证明。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原来还存在着专门针对异能者作案的调查机构。 武装侦探社。这个名号传进他耳中的时候,他刚刚做完第四起案子。倘若存在着专门针对异能力者的侦查,那么或许等不到计划实行自己的真实目的就会暴露也说不定。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尝试着大胆地将自己也写上了受害者名单。 那是一个异常狡猾而又完善的计划。他不惜通过主动将自己暴露在侦查力量的视线中来让对方以自己的调查来证实他的不可能作案性。为了与大概是唯一的直接对手的正面交锋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包括自己的受伤程度、与能够侧面证实口供一致的另一名受害者。在他将自己亲手送进医院的第二天,他见到了那两名来自武装侦探社的办案人员。 他的口供毫无疏漏。他并不担心会因此被当成嫌疑者,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怀疑都会在经历过详细调查之后被发现无法坐实。他需要通过将对方的思路误导到以查证他的不在场证明为主要侦破路线来拖延时间。已经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了。 所以他在那天接受完寻访的时候,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地将目标放在了正在进行案件侦破的对手的身上。那个对他进行询问的看上去温和而无害的黑发的年轻社员,在他看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并且,在那两人前来对他进行寻访的前一天的夜里,他通过同样与自己的手机连接着的早已安装在城市内的监控摄像,对另外一个他早已锁定的目标下了手。 他在进行对武装侦探社反向了解的那段时间里,也同样了解到了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异能力者组织Port Mafia。他近乎疯狂地同时向两个阵营发起挑衅,是因为他自信不需要多久,在他真正计划的实施之下,横滨将无人生还。 在此之前,能够让这个肮脏伪善的城市多体验一些无能为力的绝望感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十分心情舒畅的事情吗? 第一次实际对异能力者下手的时候,他不出意料地发现果然要比对付普通人稍微困难一些。那名异能力者似乎能够通过外衣异化而成的黑兽进行非常强大的主动防御。 弗兰克·麦考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些轻蔑地笑了。 安琪拉的灰烬说到底只是空气里的灰尘。人是不会警惕到去防御自己呼吸着的空气的。 他的能力只要在视野范围内发动产生之后,对于未解除异能控制的灰烬能够随时自由控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黑发的年轻人倒在自口鼻溢出的大片鲜血之中,冷笑着关掉了手机上的视频。 接下来只要再等待一个夜晚就好了。武装侦探社将会和Port Mafia一样沉浸在他无迹可寻的异能带来的恐慌之中。而横滨这座城市,也即将要迎来永不破晓的长夜了。 就在这时。弗兰克·麦考特一向从未偏离过预测的计划里,突然出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阻碍。 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世界上会有反异能者的存在。 他根据监控追踪着被他视为目标的那个穿着沙色长风衣的黑发男人,在接近了自己的异能能够使用的时间,他看见那人和他下午会和的另一人一起去往了城郊的墓地。 他顿时有些恼火。因为那里是他完备的监控系统之中,唯一一个处在视野范围之外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在接下来的横滨毁灭计划中,绝对不会受到丝毫异能波及的地方。 因为小马拉奇的墓在那里。 无奈之下,他只能拖着伤势未愈的脚亲自前往了墓地。隔着围墙的栅栏,他远远地看见那两人像是驻足在一处墓碑前不明原因地起了争执。是个非常好的下手机会。这样想着的弗兰克悄悄在距离他们脚边不远的位置释放了异能。 突袭很快就被没什么意外地发现了。那个思维异常敏锐的黑发男人甚至向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顿时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那人已经发现了异能来源的位置,他本该立刻离开那里,却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得几乎忘记了逃匿。 “异能力——” “人间失格。” 他看见耀眼的蓝光交错地扩散,灰雾在接触到蓝光的瞬间消散殆尽。瞳孔微微收紧,他的思维很快在围墙那一端由远及近飞速追来的脚步声中惊醒过来,不再迟疑地转身迅速离去。 直到回到医院,他仍然沉浸在难平的惊愕与慌乱里。 异能无效化。被他漏算了的唯一的、能够给予他的计划致命一击的最大威胁。 只要那个名叫太宰治的人活着一天,他的计划就一天难以成功施行。弗兰克·麦考特暗自咬了咬牙,隐藏在黑暗里的目光之中猝然划过一道狠戾的杀意。 —————————————————————————————— 置身于纽约布鲁克林86街的一所街角单人公寓里,端坐在铺陈了一整面墙壁的监控视频屏幕前,弗兰克·麦考特安静地看着监控传过来的画面。身后的卫星电视还在播报着未结束的晚间新闻,不过对于弗兰克而言,相比起新闻,自己亲手布置下的监控摄像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信息来源。他可不是没有考虑过Port Mafia与武装侦探社伪装死讯的可能性,控制一个新闻播报太过简单了。在威胁条件中要求对方通过新闻公开,无非是为了掩盖住监控摄像这一重要手段罢了。 他看着那个身穿沙色长风衣的男人从大楼的顶部无声地坠下。最后毫无生息地仰躺在遍地的鲜血里。他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扯起了一个异常疯狂的弧度。 太让人愉快了……毁灭的感觉。他甚至十分守信用地给交换条件里的那两个黑手党解除了异能。让这些人在绝望之中多活一天又有什么不好呢?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横滨即将迎来的为时十二个小时的覆灭之夜了。 从黄昏,到黎明。 ——不。黎明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就像这个世界——曾经赋予他的满是灰烬的永恒的黑夜一样。 在夜幕再一次降临的时候,他打开了墙壁上所有的监控视频。控制着异能制造的灰雾在视野范围内向着某一点不断汇聚,弗兰克·麦考特抬起的手上亮起了异能完全释放的光。 属于他的异能力真正的、也是最强大的形态。属于『安琪拉的灰烬』的本来面貌。 巨大的人形灰雾携带着致命的腐蚀性一点点地从这座城市的边缘开始侵蚀。弗兰克·麦考特的目光追随着那对翅膀,神情里带着狂热的喜悦与落寞的释然。 “你看,马拉奇。现在他们再也没法露出那种令人作呕的高傲神情了。” “天使终于降临,将会平等地赐予他们仁慈的死亡。” 他喃喃自语着,对那些与灰雾竭力作战的异能者视而不见。唯一的阻碍已经被彻底排除,安琪拉的灰烬一旦完全释放,如今若非他亲手解除,是永远不可能被清除干净的。 “那是灰烬。”他带着夙愿得偿一般的笑容向后仰靠在座椅里轻声低喃。“是始终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与那些畜生灵魂深处的……肮脏的污浊。” “或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全然没有黑暗的灵魂是不存在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跟那些尽管尚未知晓活着的理由却仍然竭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以及此刻正在那里为了他人能够活下去而竭尽全力战斗着的人相比——” 一只掌末至手腕缠着绷带的手就这样毫无预示地、有些漫不经心一般地按在了他的肩头。 宛如叹息一般低沉的声音在愕然不已的外文教师耳边响起。 “你跟我一样——” “都早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啊。” 【TBC】 —————————————————————————— 注释:⑥:有关弗兰克·麦考特的童年及生平经历皆来源且大幅改编自《安琪拉的灰烬》。为适配剧情做了大规模改动,纯属虚构,仅供本文阅读,与任何同名真实人物、事件、国家及历史均无任何关联。 【双黑】Wake Up Call(十五) 太宰治在与守候在大楼底层的两人会合之后,留下谷崎润一郎在原地继续维持幻象并等待福泽谕吉,他与江户川乱步两人先行一步前往机场乘上了去往美国的飞机。在飞机上他简要地联系了坂口安吾将大致情报免费赠送顺便要求提供协助,坂口安吾当时回复他在没有切实作案意向证据的前提下很难提前让异能特务科出动,却在太宰治到达美国不久派专机给他送来了一个人。 太宰治认出那是原Guild的露西·莫德·蒙哥马利。 他与江户川乱步非常一致的并未对此提出任何疑问。 由江户川乱步查明出弗兰克·麦考特的藏身之所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然而在去往对方住所的路上却被当地的巡警以怀疑身份为由短暂扣押了——太宰治不久之前刚刚在国际频道上制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自杀新闻,认出新闻当事人员的巡警在惊疑之下试图查验他的身份,在耗费了十余个小时的时间后这才在异能特务科的协助疏通之下被释放。 那时已经是东京时间的第二日深夜。 太宰治甚至不用去看新闻,也清楚的知道这场闹剧已经在横滨上演。并且让这场闹剧正式上演才是他们辛苦策划的一切的根本目的。在这种无法抓住实质证据的远程操控性异能力面前,只有唯一的手段能够将对方直接定罪。那就是在实施犯罪的现场当场抓获。 利用这个残酷而狡猾的家伙、对已死之人完全放松警惕之时。 他有些遗憾地将手按在了神情错愕的敌人的肩头。伴随着人间失格的蓝光覆盖了整个房间,墙壁上视野清晰地播映出的灰雾的人形当即碎裂。伴随着被迫终止的异能力满怀不甘地逐渐消散在了已然渐明的夜色里。 也因此让那个周身缠绕着黑红色暗纹的身影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了太宰治的眼前。 身处日本的异能特务科在受灾现场确认了犯罪事实,几乎丧失了反抗能力的弗兰克被随后赶到的后援警备缉捕归案。在准备向协助案件侦破的武装侦探社进行常规询问的时候警备人员意外地发现现场已经只剩下了江户川乱步一个人,显得很是无辜地冲着他们摊了摊手。 此时正通过蒙哥马利的异能空间赶回横滨的太宰治,感到已经足足近四十个小时没有得到过休息的思维有些轻微的恍惚。 他们作为被称为双黑的搭档而一战成名的那一晚,中原中也也曾在他尚未赶到现场的状况下使用了污浊。清楚地知道如果晚到一步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的太宰治在被敌人设下的圈套堵在半路的时候一向从容而理智的思维有些理由不明的混乱。他神色阴沉得有些可怖,以全然与年龄不符的残酷的决断力硬是在人数与实力都略输一筹的状况下率领着部下杀出了一条路来。拖着遍体伤痕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身体赶到中原中也所在的战场,他一眼就看见那里已经被夷为一片废墟。断垣残壁之间除了狂暴的风压中心那个疯狂地着持续压缩重力子弹的身影之外早已毫无生息。太宰治的瞳孔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那样微微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笔直地冲进黑红色的光球之中狠狠一把攥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腕。 已然浑身浴血一般的人像是狠狠战栗了一下,在褪去的黑红色花纹之下空洞的双眼渐渐重新凝聚起了微弱的光。太宰治有些头脑空白地看着眼前缓缓倒下的像是随时都要破碎一般虚弱的身体,紧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不仅没有松开反倒更加收紧了些。他本能性地感受着那里传来的脉搏微弱却清晰的跳动。 直到他看见那人已经在带着些不解般抬头看着他略微失神的眼睛的时候,终于堪堪回过神来的太宰治这才撂下一句低沉的咒骂松开那只手仰面躺了下去。 当时真心实意感到身上痛得厉害完全是身旁擅作主张的混蛋的错的太宰治闭着眼睛略带不耐地抱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中也想要自杀呢。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也敢用污浊,就那么相信我会赶来吗?” 后来回想起那一幕的太宰治总是会略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那家伙并不像阴郁而封闭的、难以对人坦露真实内心的自己。中原中也明明白白地对他说过,神色坦然而郑重。 “是因为相信着你,所以我才会使用污浊啊。” 他快要想不起那样从不敢正视内心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一直以来藏身其中的伪装心生怀疑。实际上直到现在,他也依然对于人类的生命感到迷惑不解。在这个充斥着黑暗、虚伪、狡诈与痛苦的世界上,为什么能够不必精神失常地自如地活着并且引以满足的呢?为什么能够毫不绝望、不屈不挠、始终与生活搏斗,而从不为此感到痛苦呢?为什么能够从不怀疑自己、作为彻底的利己主义者并视其为理所当然呢?倘若如此,是否就能够从此轻松自如地安然入睡。他存活在矛盾与恐惧之中瑟缩着将自己封闭在黑暗里。一边模仿着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格的本性一边不断试图触碰死亡能够带来的解脱。 直到那一日,在四壁昏暗的异能空间里,颤抖着伸手按住胸口那道流血不止的长长的伤口,呼吸有些凌乱的太宰治却在与他隔着一面异能墙壁的人有些担忧的注视下不明理由地轻轻地笑了。在兰堂的宅邸前对濒死的GSS的雇佣兵近乎疯狂地连开13枪的那时,中原中也在他空膛的那一刻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枪,看着他几乎看不到光亮的阴郁的双眼,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对着尸体浪费子弹”。 他回想起后来眼看着他当着[羊]的同伴的面故意给他栽赃上与黑手党接近的嫌疑时神色微沉却仍然只是毫无分辩地跟随自己离开的橘发少年,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伤口的血还在流,伴随着让人有些乏力的剧痛。令人感到奢侈的死亡在这一刻变成了生命的延长战线,不再是生存的对立面,而是成为了名为生命的机能的一部分,就好像原本在他眼前扭曲复杂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晰而纯粹。以及、自活着以来第一次遇见的看透了他阴郁黑暗的异常的本性却既未排斥亦未怀有疑问的清晰而纯粹的人。在那一刻他终于得以从恐惧之中短暂地脱身而出。因为中原中也无效化了他的伪装、却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就好像一直禁锢着双手的两道枷锁、在一声干脆利落的轻响之中分崩离析。 啊啊、真是个令人感到讨厌的家伙啊! 他站起身,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过刚刚宣告完将要让两人殒命于此的敌人,重新停留在那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的身上。 这样的家伙,将他留在那个仅仅只是肆意利用着他的异能榨取着他的价值的无趣的小鬼组织里,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输给了自己,那么,就遵守约定吧。 “我突然觉得,有尝试着活下去的价值了。”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中原中也的存在,世界在他的眼里才终于变得不再仅存令人感到窒息的阴郁。他由此得以能够尝试着去触碰自己的内心。在后来跟织田作的相识与交往之中,他进一步认识到了这一点。世界仍然复杂而深重,但是在尚未找到自己能够活下去的理由之前,为了寻找这个理由而尝试着活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个让人有些感兴趣的选择。 他是一个非人的怪物,却因为与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这两人的相遇而逐渐变得真正拥有了与人类相似的感情。 对太宰治而言,正义或是邪恶的一方,确实并没有太多差异。无论需要站在哪一方的立场对他而言应对战斗都游刃有余。只是哪怕在Port Mafia内部也由于异于常人的头脑与可怕而残忍的决断力而为人所惧的他,在面无表情地迎上敌人的枪口的时候,说出口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所谓演技。他的心脏始终空洞而麻木,仿佛深陷在一个被氧化了的世界的梦里。所以直到那天躺在血泊里的织田作轻轻拉开了遮挡住他眼睛的绷带,为他指出那条他从未思考过的道路的时候,他答应了。他的困惑仍然没有解除,反而像是又增加了什么一样。那些增加了的困惑在他加入了武装侦探社、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与战斗理由之下,就像他那位能够预知未来的挚友所预言的那样,终于真正清晰了起来。 他是在再一次见到与自己已然身处两个阵营的中原中也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的。 相比起曾经两人身为搭档的时候,身处在了相对的位置上,他这才终于能够清晰地看见。相比起杀戮与毁灭,在为了什么而倾尽全力去守护与拯救的时候,他才终于真正缩短了与那个清晰而纯粹的世界之间的距离。他终于缩短了与中原中也之间的距离。 因此他觉得,虽然确实有些后悔,但是假如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切再度重演一次的话,他也还是会选择为了守护那个织田作能够活着的世界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是织田作让他明白了应该到哪里去找到真正的活着的理由。 与中原中也初遇的经历,其实在两个世界是类似的。只是也有些截然不同的记忆存在。在另一个世界他还没机会像之前涩泽龙彦的亡灵搞出来的那一场盛大闹剧的时候一样亲眼见证中原中也面对死亡所做出的选择。倘若他能够早一点意识到的话,或许即使是在那个世界也会再多费些脑筋考虑一下别的后路。或者说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而只是一直以来故意视而不见地否认着。 那人毫无保留地交付给自己的全部信任、以及将自己视作存在的理由的那一颗清澈而纯粹的心。 所以在他再一次对上那对堪堪恢复神采的疲惫而虚弱的蓝眼睛的时候,他没有再像曾经那样故意说出令人受伤的话语。早就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是因为相信我所以使用了污浊吗。” 那并不是一个疑问句。他看着中原中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容。 为什么要一再否认、一再拒绝、一再推开。为什么在经历过那瞬息即逝的清澈光芒之后又在杀戮的黑暗之中将它忘记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回想起来,为什么没有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就认真地问出来呢。 面对这样一颗只会把死亡当成解决问题的手段的懦弱的胆小鬼的心,面对这样根本不懂得生而为人的基本准则的阴郁的黑暗。那个人所信任着的,从来都是这样一个被无效化了全部伪装的真实的自己啊。 太宰治不会为了中原中也而死。因为中原中也是他永远不会改变的、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 带着这样恍惚而略微酸涩的思绪,从安妮的房间一跃而下的太宰治在空中紧紧拥抱住了那个周身覆盖着黑红色暗纹的伤痕累累的人。 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我来叫醒你了。 —————————————————————————————— 靠坐在地上的中原中也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神经都在跟着近乎僵硬的身体一起微微颤抖,他捱过了最初那一阵动弹不得的乏力感之后,顾不上身体还十分虚弱像是猛然爆发那样跳起来一把扯住面前人的衣领将他狠狠按倒在了地上。 他紧握着拳近乎难以置信地嘶吼出声: “…………混账玩意儿你装死办什么葬礼立什么墓你他妈脑子有毛病啊?!!!!!!!” 他才不相信这种充满恶质的细节能是森鸥外和福泽谕吉这两人自己想出来的,要说不是太宰治提的议他能现在当场把自己的帽子给吃下去。 虽然帽子现在还扔在这个绝无仅有的混账东西的墓地那儿就是了。 “所谓做戏做全套。”带着一脸有些讨好的歉意笑容任由对方压制着的黑发男人果然没有否认,“那个家伙在横滨到处安满了摄像头,万一在这种细节上引起怀疑前面的辛苦就功亏一篑了。而且我没有想到你会并没收到那条短信。” “对了,说到短信,”中原中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刚才太宰治对他说明全部情况的过程中他由于太过错愕硬是把这个重要的问题给忘记了。 “你他妈都给老子发了些什么东西?” “这个,比起我说,还是你自己亲自看一下会比较好。”太宰治的神情带着让人有些不解的认真,他伸手拿过中原中也那部被损坏了的手机,打开机壳取出了SIM卡,拿出自己那部在前往美国的时候从侦探社临时拿的备用机,将SIM卡装了进去。 他将重新开机的手机递给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微微愣了一下,他看见开机完毕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跳出了一条发件人为“青鲭”的未读信息。 他停留在屏幕前的手指带上了些微难以抑制的颤抖。 微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一行简短的字。 『情 死 未 遂』⑦。 【TBC】 —————————————————————————— 注释:⑦:出自《人间失格》主人公在自杀失败之后为自己选取的笔名的谐音。 【双黑】Wake Up Call(十六-完结) 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放在一边,转身把刚刚从地上半坐起来的人又狠狠按倒了回去。咬牙切齿地高举在半空中的拳头,终于还是因为对方被按倒时撞到受了枪伤的肩胛而发出的一声低低的痛呼而无可奈何地放下。太宰治看着他半是愤怒半是心软的熟悉的纠结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他张开口想说什么,神情却突然微微一怔,他看见中原中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无声地倒了下来。 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搂住倒在自己怀中的人,太宰治抬手轻轻抚上他的颈侧,感觉到脉搏一如以前刚刚使用完污浊时那样微弱却稳定地跳动着,这才放心地叹了口气,将手放到那人头顶轻轻揉了揉。 他完全能够想象不知道自己伪装死讯实情的中也这四十个小时都是在怎样的一种状态里度过的。尽管身体除了污浊造成的体表血管破裂之外似乎并无其他伤势,但是,精神必然是已经处在快要崩溃的极限。 此刻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中也,神情平静而安心,分明不省人事却好像刚刚从噩梦中醒来。 太宰治低下头,指尖有些恶作剧地卷起了那人额前略长的那缕前发,考虑着应该怎样将同为伤员的自己与对方一同带离这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有些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他所在的位置飞快地靠进,却又在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个人的脚步声。 太宰治向着那个方向转过了身,他看着在晨光里相互搀扶着轻轻喘息的两名略显狼狈的少年,看向他的目光里交杂着同样的有些小心翼翼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有些歉疚地轻轻勾起了嘴角。 “敦君、芥川君,非常抱歉……” “……不!”中岛敦有些艰难地张口,略微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感激,“您没有事,比什么都……” 一旁的芥川龙之介错开太宰治的目光答非所问地将没什么恶意的奚落丢在身旁的白发少年身上。“真没出息,人虎。” “被太宰先生夸奖一句就能哭着晕过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你说什么鬼话人虎你是想现在立刻死在这里吗??!” 一直带着柔和的笑意安静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争吵的太宰治突然令两人有些猝不及防地开口。 “你们两个、都做得很好。” “谢谢你们。” 芥川龙之介当场脚下一软。被一旁同样有些激动但至少保持了镇定的中岛敦一把扶着手臂架住。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芥川。” ———————————————————————————————— “结束了。”森鸥外携着仍然保持着通话的手机,迈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出Port Mafia大楼。慢步行走在安静而略微萧瑟的街道之间,向着受灾区域附近走去。 “虽说总算顺利了结、但还真是一个令人无法掉以轻心的麻烦的对手。”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低喃,又好像是在说给电话另一头的人听。“非常罕见的异能力啊……但是那样完全失去了自我的心,即使是对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利用价值。实在是可惜了……” “福泽殿下,关于内务省那边的结案,你应该已经……” 他突然停了下来,发现电话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挂断了。略微有些失落似地将手机随手塞回口袋的黑手党首领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过身,抬头却发现福泽谕吉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手上还拿着似乎是刚刚挂断的手机。 “内务省那边已经派人过去了,但是结案文件还没有出来,估计等到公审还要多耗一两天,但是不会有什么别的问题了。” 森鸥外目光跟随着那人走到自己身边,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样。也就是说、作为这次案件的协作搭档关系、还没有正式解除的意思呀。” 他目光示意福泽谕吉看向前方向着他们走来的身影。 “早安,太宰君,辛苦了。怎么样,身体没什么问题吗?” 将安静沉睡着的黑手党干部横抱在手中的人在森鸥外与福泽谕吉面前停了下来,眼带无奈地开口抱怨:“拜您所赐,现在肩膀还痛得厉害。” 福泽谕吉看着他点了点头:“在协作搭档关系尚未解除之前,你还有责任确保自己搭档的安全。所以还要辛苦你了。准假一天,明天上午记得回侦探社帮忙整理结案报告。” 太宰治向他微微颔首。 “是。非常感谢。” 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森鸥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 “虽说这些年确实改变了很多……但是有一件事,却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 “对对方而言最大的不幸,就是与太宰君为敌这件事。” —————————————————————————————— 中原中也在自己的住所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过度乏力的神经终于由于充足的深度睡眠而充分缓和。他慢慢从床上坐起身,首先映入他眼中的就是不远处的书桌上整齐叠放好的他的外衣与帽子,他移动着视线,终于将目光落到坐在床边撑着颊眼带笑意望着他的太宰治的身上。 他有些掩饰尴尬似地轻轻咳了一声。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把我送回来就可以了吧?” “等着叫醒你。”那人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地趴在他的床边,“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 “……这不能叫做叫醒了吧?” 尽管如此,中原中也却很清楚。确实是太宰治叫醒了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沉睡之中醒过来的时候,目光所触及到的这个人,仅仅是确认他的存在本身,已经足以将自己真正从噩梦之中唤醒。 他将目光转回到桌上的那顶帽子上。“……你怎么知道它在哪里?” “当然。因为中也实在太单纯了,不管是帽子还是本人的所在,都非常好猜。” “而且无论你丢在哪里我都会找到。” 中原中也一时有些无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突然向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太宰治开了口。 “喂……混账太宰。我做了一个梦。”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地低喃着,低沉而清晰地向着身边的人讲述。只是再度回忆起来都会令人感到心生寒冷的记忆。他从自己能够记得的最初的梦境讲起,一直讲到自己亲眼目睹那人自楼顶坠下。 “那时我在那份任务报告书的末页留下了字,但是那个混蛋好像没有看。” “后来看到了。”太宰治用同样如同低喃一般的声音轻轻开口。 “是啊……似乎是这样。”中原中也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略微颤抖的发冷的手被另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他看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指。像是从这样的交握之中积攒着说出下一句话的力量。 “喂……太宰。” 他睁开了眼睛,与另一个人目光相接。 “那其实并不是梦。是吗?” “是。” 太宰治安静地注视着与自己对视着的人略微失神的双眼。声音带着无所隐瞒的真实。 “那是在另一个世界,真实地发生过的事情。是名为太宰治的这个人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果然是这样啊。”出乎他的意料,中原中也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像是有些释然而又无奈地轻轻地笑了。“……所以说你这个人啊……” 他用没有与太宰治相握的另一只手遮挡了自己的眼睛。 他感觉到与自己交握着的那只手轻轻抽离了。随后,他被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拥在了身前。 中原中也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喉咙,终于放弃一般低低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用呢。他太过了解这个人,了解到就连自私的要求都难以提起。只要太宰治仍然是太宰治,他的选择就永远不会改变。并且他从未做出过错误的选择。 ……真是不公平啊。 “但是我向你保证,未来即使是面临着类似的局面……也尽量避免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有些茫然地听见自耳边传来的郑重而歉疚的声音,他略微回过头,对上了那双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却似乎多了什么令人感到安心的情绪的眼睛。 “因为现在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中原中也安静地注视着那双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像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的声音。 “……好。” 然后他惊愕地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力量一松,身后那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倒在了他身旁的被子上。他微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按住了那人的手腕:“你他妈……多久没有睡觉了?” “……大概五十多个小时,问题不是很大,就是现在可能有点没力气。”躺倒在他旁边的人声音有些微弱地解释道,成功引发了中原中也潜伏已久的怒火。 他动作毫不客气地把那人拉起来狠狠按在枕头上然后把自己的被子砸了上去。 “你现在睡。或者老子现在把你给打晕。你自己选。” “……这样的话我明天又要错过叫中也起床的时间了。有些不甘心啊。” “吵死了。”中原中也帮他把被子整理了一下,然后自己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早安电话是吧?谁叫醒谁都一样。” 太宰治轻轻地笑了,在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威胁的目光下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好。” Still sleeping on wake up call. I'm done listening. Whatever whatever hopefully you know that. So I’m here to play. Just gonna wake you up. ⑤ 【Wake Up Call-END】 谨以此文献给双黑。 谨以此文献给彼此救赎、彼此唤醒的「双つの光」。